故土情深|泉州華僑歷史博物館
【故土情深】
“少小離家做番客,今日還鄉(xiāng)頭已白。當時慣唱過番歌,垂老重歌歌不得”……這首《番客謠》是梁披云先生于1960年在印尼雅加達寫成的。歌謠纏綿、沉重,蕩氣回腸,108個句子一氣呵成。梁披云,1907年生于永春縣,是著名詩人、國學大師、書法家、教育家、社會活動家,長期居住在澳門,于2010年在澳門去世。
這件珍貴的墨寶于2000年9月由黎明大學董事會秘書長鄭金樹先生征集,并贈送給泉州華僑歷史博物館(以下簡稱華僑館),是該館珍貴的館藏品之一。回國的鄉(xiāng)親久久駐足在這首《番客謠》前,一時感慨萬端,往事歷歷在目。人們總是愿意用一生的努力來尋找他們共同的記憶,尋找記憶中的家園。
華僑館坐落于清源山南麓,它樸素而又典雅,主樓正面由圓弧開拱門連接東西兩翼,寓意博物館起著連接泉州與海外鄉(xiāng)親的橋梁作用。該館主要展示泉州人移居東南亞、在海外謀生與創(chuàng)業(yè)以及奉獻家鄉(xiāng)、回饋桑梓的華僑歷史。這座博物館對那些漂泊海外的游子來說,仿佛是他們的精神家園,也是赤子們握在手中的那根線,無論走得多遠,無論天涯海角,都是他們心中的依托。
翻開泉州許多家族族譜,在那些發(fā)黃的扉頁上可以查閱到許多有關海外移民的記錄:去往菲律賓、去往印尼、去往新加坡、去往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泉州是中世紀的國際通商大港,也是著名的僑鄉(xiāng),唐代以來尤其是宋元時期已有不少泉州人前往海外進行貿(mào)易活動。
“泉州人稠山谷瘠,雖欲就耕無地辟。州南有海浩無窮,每歲造舟通異域”,這是泉州人早期下南洋的主要原因之一。當時他們乘的是帆船、靠的是季風,一路驚濤駭浪、九死一生才到南洋。有些人錯過返航的夏季風,只好在當?shù)刈∠聛磉^冬,待次年夏季
風再北上返回。隨著貿(mào)易的發(fā)展,漸漸有泉州人居住下來,叫“住番”,而且一住就是10年、20年,有的娶當?shù)嘏藶槠?,生子繁衍,成為最早的華僑。
泉州人移居海外的歷史悠久,有史書記載,唐天寶十二年(753年),鑒真和尚東渡日本時,隨行的弟子中就有泉州超功寺僧曇靜和尚。此后曇靜定居日本弘揚佛法,對佛教在日本的傳播做出了積極的貢獻。上世紀九十年代,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文萊發(fā)現(xiàn)一座古墓,其碑文為“有宋泉州判院蒲公之墓”,見證了泉州早期移民的歷史。
南宋紹興八年(1138年),泉州一位名叫朱紡的船長駕駛一艘商船到三佛齊國(今印尼蘇門答臘)從事貿(mào)易活動,他來回不到一年就獲利百倍,平安歸來后在莆田祥應廟刻碑向神答謝,于是留下了《祥應廟碑》這樣的記載。如果說朱紡是一個海商的話,那么泉州南宋人王元懋就是一個真正的華僑,他在占城(今越南部分地方)僑居10年,并娶了國王女兒,然后衣錦還鄉(xiāng)。明代鄭和七下西洋五訪馬六甲,船隊中還有人與當?shù)貗D女結(jié)婚。
泉州人向海而生,漫長的海岸線給泉州人生活帶來希望的同時也給出洋帶來了便利,因此他們走向海外的腳步從來沒有停止過。明清時期有無數(shù)的泉州商人、手工業(yè)者、知識分子、農(nóng)民和其他勞動者紛紛出洋謀生,他們大都以同鄉(xiāng)同族的特點向海外移動,因此泉州移民模式帶有明顯的血緣和地緣特色。
鴉片戰(zhàn)爭至二十世紀上半葉,東南沿海農(nóng)村破產(chǎn)、經(jīng)濟凋敝,許多泉州人被當作“豬仔”一樣賣往海外,這是華僑史上最黑暗的一段時期。西方資本主義列強在中國東南沿海大肆拐騙掠賣華工,把他們販賣到東南亞或美洲當苦力,這一時期出洋的泉州人中就有不少這樣的“豬仔”。另一方面則是泉州匪患嚴重,許多人紛紛離開家鄉(xiāng)逃亡南洋,這樣的移民現(xiàn)象出現(xiàn)在很多山村。
比如在泉州洛江區(qū)馬甲鎮(zhèn)的霞井,村民大多數(shù)姓吳,在1915-1930年間備受匪患之苦,于是大批村民相攜逃往南洋謀生。根據(jù)調(diào)查,全村第一代華僑838人中,因匪患出洋者417人,因家庭貧困出洋者309人,其他原因出洋者112人。
這樣的遠行就是決別,唐山老家在身后卻不敢回頭。出洋的華僑,他們習慣了向大海去討生活,也習慣了四海為家,但不管他們走到哪里,心頭牽掛的依然是唐山老家的妻兒和一家老小。此時,他們滿眼淚水,看著家鄉(xiāng)離自己越來越遠而望洋興嘆。未來,他們無法掌握,過去和家鄉(xiāng),就像眼前的大海,他們已經(jīng)回不去了。
這些背井離鄉(xiāng)、漂泊到南洋謀生的泉州移民,誰也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怎樣的命運。也許我們不忍用太多的篇幅去重溫當時那段血淚斑斑的出國史,而更愿意重溫的是泉州人的拼搏精神,是他們所秉承的閩南文化傳統(tǒng)使之在異國他鄉(xiāng)能夠代代傳承、生生不息。
這些南來的泉州人與當?shù)鼐用耠菔蛛兆?、披荊斬棘,他們帶去了閩南文化,同時也帶去生產(chǎn)工具和先進的農(nóng)耕術,依靠自己勤勞的雙手艱難地生存和拼搏,共同開發(fā)東南亞并促進了當?shù)貒医?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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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洋許多城市的街道有像泉州一樣的“騎樓”,“騎樓”是城市臨街建筑的一種,一般三到四層高,一層為商鋪,二層及以上多為居住用房。這是近代的一種商住建筑,建筑物底層沿街面后退且留出共同人行空間的建筑物,人們?nèi)ベI東西可以避雨、遮陽,特別適合南方天氣潮濕多雨、商業(yè)店鋪密集的情況。20世紀前后,這一建筑模式由華僑華人傳入閩南一帶,泉州中山路就是這樣一條具有典型南洋風格的街區(qū)。除此之外泉州地區(qū)還有大量的洋樓,像菲律賓華僑楊阿苗故居,印尼華僑陳正宗的“九十九間厝”,這些洋樓講究一點的甚至連材料和建筑工人都是從南洋帶來??傊?,這些異域風情的建筑在當時都被稱為“泉州南門外最漂亮的洋樓”。
歲月淘盡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洋樓和老街對那些漂泊在海外的游子來說,這些就是他們握在手中的那根線,無論走得再遠,無論到了天涯海角只要想起家鄉(xiāng),心中便有了依托。
馬來西亞沈慕羽書法作品
“恨咱家中窮又赤,只得出門去賺吃,番幫好趁也好開,咱厝艱苦你都知”。這首閩南民間番客謠《想起我君心頭酸》是這樣的哀艷、凄涼,寫盡了思親之苦。我們不禁要問,這一座座的番客樓里,究竟有多少生離死別的故事無法向外人訴說?有多少故事和人物在這里了斷或延續(xù)?他們的命運究竟掌握在誰的手中?
也許離家到外面謀生的人很苦,守著一座空蕩蕩的番仔樓的人更苦。在他們單調(diào)寂寞的洋樓里,不知道有多少期盼和等待。
泉州人的家族觀念特別強,不管是哪個年代,以什么形式出洋的,這些漂洋過海的華僑,每逢過年或者其他傳統(tǒng)佳節(jié),他們會在家中廳堂供奉祖先牌位,主祭者一定是這個家族中最年長、也是威望最高的人。這些出洋的泉州華僑,有的會隨身帶著家鄉(xiāng)的一撮黃土,到了僑居地后會把這些黃土灑在他們居住的地方,也有灑在水井的,這是否有特別的含義,我們不得而知。這些華僑既要接受新的生活條件和陌生的異域環(huán)境帶來的不便,又要面對西方殖民者的殘酷壓迫與欺凌,他們辛酸的生存之路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閩南人不僅有“愛拼才會贏”的精神,他們更是以閩南文化作為凝心共聚的合力。在異國他鄉(xiāng),泉州人用這樣的精神作為支柱,與來自同鄉(xiāng)的同族相對集中的聚居一起,形成了相互協(xié)作的關系和組織,這是社團和會館初期的模式。有的以同姓來建立自己的宗親組織和以同鄉(xiāng)建立地緣會館,如馬來西亞檳城以葉姓建立的葉氏慈濟宮、以永春人建立的馬六甲永春會館,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菲律賓馬尼拉華僑義山崇福堂,建于1878年,主要紀念有功于僑社的先賢。泉州同鄉(xiāng)社團在菲律賓的影響很大,有些城市的華人社團還成立了自己的義務消防隊。這些華人社團不僅守望相助,而且還為當?shù)厣鐣?a href='/cishan/' target=_blank>慈善公益等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閩南傳統(tǒng)文化是泉州這片熱土蒸蒸向上的推動力,南洋華僑身居異域同樣秉承這樣的精神并代代相傳。遷居南洋的泉州華僑極力保護和傳承自身的文化傳統(tǒng),他們設立華文學校,教授中國語言文化;創(chuàng)辦華文報刊,增進彼此的交流聯(lián)系;傳播中國文學、音樂、戲曲、書法、武術,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在馬六甲祖籍泉州的沈慕羽,為了華文教育在馬來西亞華族中的生存與發(fā)展而不懈努力抗爭,因此獲得了“華教斗”之稱;祖籍永春的林連玉,為了捍衛(wèi)華文教育被當?shù)卣蹁N教師注冊準證,剝奪馬來西亞公民權(quán),后被馬華社會譽為“族魂”。素有“南洋第一埠頭”之稱的新加坡,南來的泉籍華僑中涌現(xiàn)出像潘受、劉抗這樣的藝術家,他們?yōu)闁|南亞華人的文化藝術做出了很大的貢獻。祖籍南安的潘受熱愛中華文化,在中國書法和文學上精心耕耘,著有《海外廬詩》《云南園詩集》《潘受詩選》等。祖籍永春的劉抗,抗戰(zhàn)爆發(fā)后移民到馬來亞,后定居新加坡,開創(chuàng)南洋畫派,是新加坡畫壇泰斗、大宗師,其作品被五十多個國家的畫院、美術館、博物館、藝術館、大學收藏。
緬甸寄往永春林采際之母僑批
南音是流傳閩南一帶的地方傳統(tǒng)音樂,由唐朝宮廷音樂傳承而來,被稱為“活化石”。由于它富有獨特的民族風格和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具有曲調(diào)優(yōu)美、易學易唱的特點深受海外華僑的普遍喜愛,南音也寄托了他們對家鄉(xiāng)的思念之情。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2015年12月14日的晚上,新加坡“湘靈音樂社”應邀回到泉州參加國際南音節(jié),演出之后原班人馬來到音樂社原來的創(chuàng)始人丁馬成的故鄉(xiāng)泉州市豐澤區(qū),他們在這里為家
鄉(xiāng)的親人獻上了一場《丁馬成南音作品》演唱會。演奏會結(jié)束以后,臺上臺下掌聲雷動,他們用這樣的方式紀念已故社長丁馬成逝世25周年,也用這樣的方式演繹鄉(xiāng)情和鄉(xiāng)音。
“參天大樹,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泉籍華僑華人遍居世界各地,雖與故土遠隔千山萬水,但無論走得再遠,他們的心中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故土家園。華僑館就是一座寄托著無數(shù)華僑華人情感的精神家園。吳翠蓉館長說:
博物館于1993年動工,1996年舉行落成典禮,博物館的建筑資金全部來自海內(nèi)外華僑華人的捐助,館藏等實物資料90%以上也是華僑無償捐贈。
泉籍華僑華人對故國有著深厚的感情,始終把中華民族的興衰與自己的命運緊緊維系在一起。從辛亥革命和抗日戰(zhàn)爭開始,風雨飄搖的國家命運緊緊牽動著泉籍海外華僑,他們熱切關注著不同時段國家的命運,出錢出力,毀家紓難,前仆后繼,英勇獻身,在共和革命和民族解放的歷史進程中寫下了可歌可泣的歷史篇章。
抗戰(zhàn)爆發(fā),國土淪喪、生靈涂炭,很多愛國僑胞不僅從物質(zhì)上支援抗戰(zhàn),而且一部分人放棄了相對優(yōu)越的工作和生活直接回國參戰(zhàn)。滇緬公路上三千多名南僑機工就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感人歷史,其中的南僑機工相當一部分是泉籍華僑。滇緬公路上,海外華僑捐贈的軍需物資、藥物和國際救助等均從這里輸入這條公路成為中國與外界聯(lián)系的唯一運輸通道,也是重要的生命線。南僑機工的工作非常艱辛,他們不僅要克服惡劣的自然條件,還要冒著敵機的轟炸奔波在滇緬公路上,很多的南僑機工犧牲在運輸?shù)穆飞稀?/p>
新中國成立以后,泉籍華僑在新中國的建設和改革開放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他們興學育才,筑路修橋,行醫(yī)濟世,急公尚義,為祖國的富強昌盛,為家鄉(xiāng)的繁榮興旺奉獻出自己的光和熱。
無論是國內(nèi)政治領域或中外邦交方面,還是科技文藝領域,同樣活躍著泉籍華僑的身影,他們投身建設,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地工作,以他們的聰明才智和辛勤汗水推動著中國各項事業(yè)的發(fā)展,許多人先后成為各級政權(quán)及各行各業(yè)的杰出人物,他們?nèi)缤盒氰瓲N,光耀青史。
走進新時代,海外僑親更是支持參與“一帶一路”建設,在構(gòu)筑沿線國家互學互鑒、互聯(lián)互通新絲路上激情高漲,活力迸發(fā)。泉籍華僑華人對故土的情意是一部永遠講不完的故事,他們猶如一朵閃亮的浪花光耀于歷史的長河之中,他們的赤子情懷,共和國永遠銘記,故鄉(xiāng)人民永遠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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