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縣甘溪村民俗文化探尋(二)
解宗來
第630期
衣著穿戴
上世紀60年代前,甘溪村民的穿戴還屬清末時期的裝束,無論男女老少都穿偏襟大褂,白老布襯衫。老年人均依黑色和灰色布料為準,就連四十歲上下的壯年漢子在穿戴上都不太顧及,平時只要有衣穿能遮丑保暖即可。當然,他們也有追求時髦的時候,那就是逢年過節(jié),稍微穿光堂一點,不破不補就行。再就是新婚這個時日,即使家里再窮也要做件長衫來做新郎倌。平時舍不得穿,只有走親訪友時才偶爾穿上一回,以作行頭。
而四十上下的中年女人就不同了,無論是窮人還是富裕人家的的女人,她們對穿戴都很有講究,雖然裁制衣服布料的成色和質(zhì)量不咋的,都是些花洋布、海昌藍和毛嗶嘰等,但她們在做工上非常下功夫:衣襟要為寬邊,繡有各色花紋和圖案,衣扣必須是手工制作而成的紐扣。下身穿著寬襠褲,褲腿也繡有花紋。到了冬天,女人褲腿扎著綁腿布,以作保暖。腳穿自己親手做的布幫、圓口、直底的布鞋,鞋幫的前端也繡有花紋。但她們都是些裹過小腳的女人,走路較慢,用戲文里的話說:“帶著輕盈的蓮花步?!?/p>
六十歲以上的老太太一年四季頭上還裹著繡有花紋圖案的黑色頭巾,手里捧著黃銅制作的水煙袋,“叭嗒叭嗒”地抽個不停。別小視這些老太太,往往就是這個家庭說一不二的當家人。平日在家不太多說話,特別是早晨起來沒洗臉不說話,沒喝茶不說話,沒給祖宗敬香不說話。
通常而言,那個時期的甘溪,不分男女老少都穿偏襟大褂,把胸部護得鐵緊。只有在炎熱的夏天,男人可以穿對襟的短袖褂和寬襠短褲;女人不行,用老年人的話說:“男不露臍,女不露皮。”女人一年四季必須裹著自己的玉體,不露一點肌膚。到了冬天:都穿偏襟棉襖和大寬襠的棉褲,土語叫“折腰褲”。在系褲子時,雙手把褲腰一疊,系上褲帶即可。有錢的家庭都系絲綢褲帶,兩頭帶有白色或黃色的須子露在外面,倒也美觀。窮人家隨意用些布帶系上,只要褲子不脫就行。
上年歲的老年人不同:他們在冬天都穿長袍棉襖,修著齊頸長的白發(fā),有時戴著“猴頭帽”,倒也有幾分氣色。富戶家庭的老人和有身份的人要講究些,他們身著長袍馬褂,頭戴禮帽,手拄文明棍,給人一看就是有頭有面的人物。其實他們平時穿的也不是什么好的布料,都是些賣上門的粗老布和洋布之類的面料,僅有少量是用絲綢和紡絲為面料做的。
那個年代甘溪人沒有縫紉機,大多數(shù)都是自己裁做。也有少數(shù)人不會做,便把裁縫師傅請到家里來做,一件衣服要做好幾天。不過那個時期一件衣服縫了補,補了又縫要穿十幾年。大人穿破了經(jīng)過裁剪后讓給兒子穿,大兒子穿不得了又給小兒子穿。山里人這么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黑的穿成灰的,灰的穿成白的。還有一種說法是:“笑破不笑補?!边@充分說明那個時代的人們生活過得有多么的艱苦!
他們沒有膠鞋,就做布鞋,在鞋底上釘幾顆大鞋丁,然后再涂上桐油。待桐油晾干后當膠鞋穿,不進水還保暖。所以,山里人留下一句俗語叫:“穿釘鞋,拄拐棍,一步一個腳印。”上山都穿山襪,套草鞋。一到陰雨天氣,男人上不了山就在家打草鞋。
那時的山里特別的冷,山民們根本就談不上買襪子、手套、圍巾,凍得受不了就用些破棉絮和破布把腳包著。手和腳凍得像饅頭,皴得像蛇皮開裂,鮮血直流!子女多的家庭三四個孩子擠在一床,有的冬天還墊竹席,蓋的被面也很單薄,孩子們只能和衣而睡,凍得發(fā)抖。因此,這些孩子們也常為爭蓋被子而發(fā)生打鬧!當然,像這樣的貧困戶在甘溪這個村落為數(shù)不是太多,因為甘溪歷來就比較富裕,只要人勤勞,肯出力就能掙到錢。
解放后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們在穿戴上也有了些新的改觀:除了年進古稀的老年人在穿著上變化不大,中年人由原來的大襟褂換為對開的便服;年輕人都穿青年服和中山裝,女孩子們開始穿用縫紉機縫制的花洋布、毛嗶嘰、燈芯絨為面料的服飾了。有的女孩還學會了縫紉,在家自己做衣服,還能掙些錢。自鄉(xiāng)改社、村改為大隊以后,大部分社員家庭都有了些起色,床上墊著布毯,蓋上了棉被。出門辦事、走親戚都穿解放鞋了,這解放鞋在當時那個年代非常金貴。
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這對當時甘溪的社員沒多大沖擊,只是砸毀了先祖?zhèn)儎?chuàng)造傳承下來的文物古跡,坑害了那些所謂的“黑五類”分子,包干到戶的路子徹底被堵死了!社員出勤靠畫“○”記工,強勞力出勤一天15分工,婦女算半勞力為8分工。年終按比率分紅,一個勞力一天能掙兩塊多錢。穿衣扯布要憑票,每人每年發(fā)一丈二尺布票。除此像糖、肥皂、煤油等都得由政府發(fā)放票據(jù)供應。
蕪湖、上海、哈爾濱等城市來的知識青年也先后來到甘溪。她們的到來,雖然給各個生產(chǎn)隊帶來負擔,卻也給這山溝帶來喜悅和歡樂:她們教山民們唱歌、跳舞,跳的是當時盛行的“忠”字舞。同時也給山民們的穿戴向前推進了一步,像各種式樣的拉鏈衫、開衫和毛線編織的各種款式的線衣,都先后在山里年輕人身上呈現(xiàn),并日漸增多。到了夏天,年輕人那些白老布的褂子不怎么穿了,哪怕再窮也要買件白汗衫和海紋汗衫穿著,以趕時髦。因為上面都要印著紅色的大字,像“云水怒”“風雷激”“東方紅”等類的紅色草體文字,穿著要精神些。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明確了方向,對外開放,對內(nèi)搞活,使我國經(jīng)濟建設得到快速發(fā)展,高歌猛進,日新月異。人民的生活得到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衣著和穿戴得到大幅度的改觀。年輕人出門解放鞋不穿了,改穿皮鞋,打領結,西裝革履,戴著金戒和手鏈;許多婦女為了追求時尚,花錢美容、燙發(fā)、描眉、抹口紅、涂胭脂、噴香水。一年四季穿的都是色彩鮮艷、靚麗奪目的各式時裝;佩戴手表、金項鏈、金耳環(huán)的女人隨處可見。就是年進古稀的老人都在努力改變自己:過去那些破舊大褂不穿了,改穿夾克衫、羽絨服和皮夾克之類的休閑裝。只是他們雖然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改變了自己,但在很大的程度上,都會念念不忘自己的根本,不忘祖輩傳承給他們勤儉持家的良好風尚,不忘黨的富民政策,不忘改革開放賦予他們的幸福家園!
飲食變革
甘溪村除了東河、石門及上陽和長沖廟之外,真正的四大家族之間沒有良田,就連旱地也極少,歷朝歷代都是靠買糧養(yǎng)家糊口。通常都是以大米為主食,一日三餐都是白米干飯。因為她們的男人都要上山干些蠻活,吃稀粥架不住。只有在暮春初夏這個雨水較多的季節(jié),大小麥上市時買些回家磨成面粉搟面條、包餃子和下面疙瘩調(diào)個胃口。窮的家庭為了節(jié)省糧食,利用陰雨天氣煮些稀粥,做些窩窩頭糊口。到了秋天山芋上市,山民們也買些回家代替糧食。
他們菜園很少,吃菜都得上街去買。勤勞之人利用山頭沒毛竹的地段開墾出來,種些包谷、黃豆、南瓜、蘿卜之類雜糧和蔬菜。尤其是在八九月間,包谷既將成熟,黃豆和蘿卜即將砍拔的時日,山民們在山頂搭個棚子,山里人管這種棚叫“觀音棚”,是用來看守野豬來拱吃和糟蹋。一到夜晚,山頭到處都是敲梆聲和吆喝聲。待包谷成熟搬下山后,山民們就磨包谷面炕巴巴、打包谷糊以代替糧食。
過去,甘溪村民在飲食上的花樣不多,一日三餐除了白米干飯沒有新名堂。就像面條、餃子、包子類的也只能偶爾吃上一回。直到改革開放后的八十年代,年輕人外出打工才學得些技術回家做些飲食生意,才有了麻花、麻團、油條、油煎餅等類的花色食品出現(xiàn)。
甘溪人有個特點,就是家庭再窮也要養(yǎng)一頭豬,因為大山里野菜多,養(yǎng)豬不需花本錢。同時用山里人的話說:“窮不離豬,富不離書?!彼麄儦⒇i除了請親友們來吃一頓“殺豬飯”外,其余全都腌制起來,再腌一大缸白菜。到大雪封山時,豬肉燉腌菜省事,簡便,也別有一番風味。
甘溪人非常好客,無論是逢年過節(jié)還是平時,只要家里來客都會酒肉相待,尤其是過年格外豐盛。擺在桌面上的菜都有個講究,比喻紅燒肉,意味著一年到頭紅紅火火;梳子肉,意味著一年四季里里外外梳理得順順當當,干干凈凈;油炸的肉圓,意味著全家老少團團圓圓。同時還有雞、鴨、鵝(滿堂福)等,任你吃,隨你喝。
但甘溪鄉(xiāng)土氣息濃厚,規(guī)矩甚嚴。桌面上有一條特制的紅燒鯉魚你千萬不能動,那是犯忌的:因為這條魚是大年三十燒好端在桌上看看的,不給吃。因為魚是吉祥物,特別是鯉魚,意味著鯉魚跳龍門,魚(余)來魚(余)去。所以這條魚要從大年三十端到二月二龍?zhí)ь^才允許吃。一旦這年正月內(nèi)有人撅破了這條魚,那就意味著這一年不吉利。有的山民為了防止一些不懂事的孩子無意中戳破了這條魚,落個晦氣,干脆請匠人雕琢一條木魚,免得招來不測。這就是被山外人視為笑柄的“木魚”之說。
另外,在甘溪作客,“鍋巴”不可食。這話不假,用老年人的話說:鍋巴是飯的媽,把媽給吃了,將來哪還有飯吃呢?其實,這些都是假,節(jié)儉才是真。因為山里人歷來都有勤儉節(jié)約的傳統(tǒng)美德,燒飯時兌些鍋巴出飯些?,F(xiàn)于今村民富裕了,不算細賬了。特別是城里的客人進山,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吃用大鐵鍋子燒的鍋巴,豆腐鹵糊鍋巴,味道美極了。哪還顧及這,顧及那。只要對胃口,想咋吃就咋吃,直到吃飽喝好為止。
甘溪人防范意識強烈,他們雖然沒田沒地,但在糧食儲備這塊做得很好,特別是時局混亂的年代,人口多的家庭要儲備幾千斤糧食。清咸豐十年(1860)二月至同治三年(1864)七月,太平軍同清軍及地方團練在廣德縣境內(nèi)展開長達四年之多的拉鋸戰(zhàn)。山民們管太平軍叫“長毛”,這些長毛盡管也打進甘溪,殺了些山民,但能躲過此劫的要占百分之九十五,因為山里人有大山的庇護。他們扶老帶幼躲進了深山老林,一躲就是幾多天,甚至一月之久。
那么,他們吃什么呢?那是他們早有防范,不受饑餓。就是現(xiàn)在在山林里還能看到當年先祖?zhèn)冊凇芭芊础辈囟銜r留下的搭棚遺址。同治四年(1865),廣德及周邊地區(qū)遭受瘟疫,整個廣德縣人所剩無幾!也只有甘溪村民們躲在大山里幸免一死。據(jù)老年人所言:他們躲在山里足有一年多沒走出山窩。那么,他們在山窩一年多都吃些啥呢?那是因為他們經(jīng)歷過的戰(zhàn)事、瑣事太多,對糧食的儲備意識強烈,即使再窮的家庭也要儲備半年之多的糧食。一到秋收后,會有一大批農(nóng)民用羊角車推著稻谷進山。腌制的咸菜和干菜吃光了就挖野菜,冬天有冬筍,春天有春筍,五月還有花竹筍、蕨蕨苔、苦菜、野芝麻葉、野香菇等,這些都是餐桌上的美味。同時還可以翻山到浙江有人煙的村落去討購些食物回來度日。據(jù)說1958年在搭食堂前,那些干部在山民家搜出了不少儲備糧充公。要不,三年自然災害也不至于忍饑挨餓!
此外,甘溪人還有儲備食鹽的習慣。就上世紀90年代,有許多山民的家里還儲備著成缸成缸的食鹽。那是因為過去他們經(jīng)過的戰(zhàn)事太多,運輸又困難,山民們經(jīng)常為買鹽犯愁,一旦市場上有了鹽就成包成包的買,儲存起來慢慢食用。
1957至1958年搞大躍進、搭食堂、大辦鋼鐵,雖然累一些,但食堂里的稀飯、干飯和五谷雜糧能讓人吃飽。1959至1961年三年自然災害,甘溪人沒田沒地,連野菜都挖不著,餓死的人在廣德恐怕為數(shù)最多。1962年,劉少奇主席在安徽搞“三自一包”后,山民的生活也得到提高,因為山上的活也得到承包,林農(nóng)能掙些錢,他們只需花兩毛錢就能買一斤白米。上年紀的老年人說:“想不到我們這輩子還能吃上白米干飯……”但好景不長,農(nóng)民承包的良田又收回去,林農(nóng)承包的竹園也收了回去。吃“大鍋飯”后糧食又開始緊張。由于甘溪沒田,從60年代初開始,社員吃的糧食只能由國家供應,不分大小人口,均以人頭供給。每人每月30斤稻谷,折成米是1角3分9厘一斤,買稻的價格略為低些,是9分6厘一斤。孩子多的家庭就夠吃,孩子少,全是壯勞力的家庭就不夠吃,還得靠買黑市糧來作補充。
三年自然災害期間,不光是糧食緊張,油、鹽、肥皂等生活用品都特別緊張。在街頭巷尾偷賣的黑市菜籽油2塊錢一斤,窮人家舍不得吃,用一枚銅錢,上面栓著線擱在油罐子里,燒菜時拽起銅錢滴幾滴油就行,舍不得多放。有的窮家小戶吃不起油就不吃油,把菜里多放些辣椒,辣椒是窮人的油!最嚴重的時期食堂足有六天沒供應一粒米,就是供應也僅有二兩米的稀粥,幾口就給喝光了!只能挖些野菜、蕨蕨根、荊鋼刺蔸、粗礱糠充饑。村頭的幾棵榆樹皮都給扒吃光了,夏天一過全都枯死。有的村民吃了拉不出屎,用手摳。有許多村民嚴重缺乏營養(yǎng),導致腿及全身浮腫,腫得發(fā)亮。后來上面見浮腫的病人太多,每個病人發(fā)放四兩黃豆煮了吃,說是吃了能消腫。就在受饑挨餓最嚴重的時刻,上面發(fā)放“毛大麥”磨面打糊粥給山民們吃,并且能讓人吃飽。據(jù)說,這毛大麥是當時伊拉克政府救濟中國老百姓的,并挽救了很多中國人的生命。
文化大革命期間,紅衛(wèi)兵請貧下中農(nóng)家的老太太在大會上搞“憶苦思甜”,那位上年紀的老太太弄不清是咋回事,開口就說:“那58年搭食堂,一天還吃不到二兩米,餓得要死……”紅衛(wèi)兵一聽不對路,趕忙把她推下臺,不讓她再說。其實,老人年紀大了,記不清了,真正58年開始搭食堂能吃飽。挨餓的年代是在1959至1961年,這三年說是自然災害,其實也屬人為,那些當官的為了想往上爬,欺下瞞上,謊報災情,虛報畝產(chǎn)導致饑荒。1968年農(nóng)業(yè)學大寨,社員們出勤不出力,磨洋工現(xiàn)象嚴重,造成生產(chǎn)隊經(jīng)濟下滑,人民的生活水平停滯不前。改革開放后,山林聯(lián)產(chǎn)到戶,林農(nóng)有了自主權,他們本著“靠山、吃山、養(yǎng)山”的生活理念,把自己承包的山林管理得井井有條,該砍的砍,該留的留,經(jīng)濟上也得到了實惠。因此,人們在餐桌上不再追求吃魚吃肉,白米干飯了,而追求的卻是過去吃的那些綠色食品——農(nóng)家土菜!
(作者系安徽省劇作家協(xié)會會員、宣城市歷史文化研究會會員) 制作:童達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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