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城 一個王朝的千古傳奇

永順縣老司城遺址子孫永享石坊。

永順縣老司城遺址保存完好的祖師殿。本版照片均為湖南日報記者 郭立亮 攝

永順縣老司城遺址遠眺。

永順縣老司城遺址考古發(fā)掘出土的城墻和道路。

湖南日報記者 張湘河 通訊員 覃遵奎

夕陽西下，老司城中那已矗立千年的祖師殿仿佛鍍上了朦朧的金輝。山風吹過廢棄的城墻、蕭條的宗廟木樓、孤零的牌坊雕像、鵝卵石官道旁的古松柏，飄起的樹葉，仍如千年前一般，悠悠落入波光粼粼的靈溪河里。

這就是那經(jīng)過28代35位土司苦心經(jīng)營的“巍巍乎五溪之巨鎮(zhèn)，郁郁乎百里之邊城”的輝煌王城嗎？

這就是那有詩贊曰“福石城中錦作窩，土王宮畔水生波，紅燈萬盞人千疊，一片纏綿擺手歌”的繁華王城嗎？

時光縹緲，一個王朝的背影在夕陽的余輝中若隱若現(xiàn)。

“土王坐在老司城，一統(tǒng)乾坤”。一個江西來的彭氏家族，竟然在湘西崇山峻嶺中建立了一個延續(xù)了800余年的王朝，無視山外朝代更替，留下了“初夜權”等迷霧般的傳說

車出永順縣城，東行19.5公里便到了靈溪河畔。

半個小時車程，越過了千年時光距離。陣陣風聲中，當?shù)匾皇琢鱾鲾?shù)百年的民謠又在記者耳畔響起：“土王坐在老司城，一統(tǒng)乾坤……”

往事越千年——

老司城一帶古屬溪州。自五代后梁開平四年(公元910年)始，彭瑊為溪州刺史，開始經(jīng)營世代基業(yè)。五代晉天福五年(公元937年)，溪州刺史彭士愁與楚王馬希范立溪州銅柱銘誓，創(chuàng)造了古代版的“一國兩制”，將土司制度演繹到極致，鼎盛時期轄20余州，范圍達湘、鄂、川、黔、渝、滇等省市邊區(qū)。

彭氏土司政權傳襲28代，共35位土司，歷經(jīng)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和宋、元、明、清9個封建王朝，歷時818年。

史書記載，第一代溪州土司彭瑊系江西吉水人氏。

土司，中央王朝封授給西南少數(shù)民族部族首領的地方官，“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統(tǒng)其兵、世襲其職、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雖實行世襲制，但并不稱王，在五代和宋稱刺史或知州，入元以后則稱宣慰使、宣撫使等，統(tǒng)稱土司。然而，其權其勢，與王無異，尤其是溪州土司，授“宣慰司職”，乃最高等級土司之一，故民間稱其為“土王”、“土司王”，稱老司城衙署為“金鑾殿”，稱其墓葬區(qū)為“紫金山”，認為土司“一統(tǒng)乾坤”。

天高皇帝遠，土司權力甚至大過王。有溪州銅柱銘文為證：楚國對溪州屬地不征賦稅；不抽兵丁；軍人和百姓不能隨意進入溪州；轄區(qū)各部落酋長如有冒犯朝廷之處，只能土司科懲，“蠻不出峒，漢不入境”。即使到了后期，除了中央王朝規(guī)定負擔的貢賦和征徭之外，一切軍政事務皆由土司自治。

于是，當?shù)貍髡f老司城中的“白鼻子土司”——第32代宣慰使彭泓海，除每晚“吃”一宮女外，還要對非彭姓新娘行使三天三晚的“初夜權”……不過，正史中對此并無記載。史學界一般認為，這是“改土歸流”后地方官員為禁止民間敬土司而采取的丑化、妖魔化土司的說法。實際上，“改土歸流”之前是等級婚姻。土司要保持血統(tǒng)的高貴，不大可能推行“初夜權”。

老司城便是土司時期中國西南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軍事中心。老司城，又名福石城，即土家語“土王城”的意思。當?shù)?a href='/tujiazu/' target=_blank>土家族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向盛福為記者解釋了“老司城”名字的由來：末代土司曾把司衙署遷至顆砂行政，大山中的老城，便為“老司城”。

時光如梭。清雍正六年（公元1728年），清廷為加強邊遠地區(qū)的中央集權管理，對西南諸土司實行“改土歸流”政策，改土司制為中央委派流官。大兵壓境，大勢所趨，最后一任土司彭肇槐“造其家口冊籍，繪具輿圖”，主動向中央和平移交政權，帶著子孫回江西祖籍立戶，溪州土司制度戛然而止。民間傳說，末代土司離別時，心痛欲絕，墜落馬下，淚似飛雨……

老司城漸漸廢棄，成為一個落寞山寨?！拔迨似烊吮M散，野梅開亂土司祠”。只有那石縫中的萋萋荒草隨風搖動，仍依稀可聞當年繁雜喧囂的余聲。

“城內(nèi)三千戶，城外八百家”，老司城鼎盛時期“紅燈萬盞人千疊”；其遺址被專家學者認定為目前國內(nèi)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整、歷史最悠久的土司城市遺址

牛角號聲勾魂攝魄，雕梁畫棟的祖師殿頂上，鳥兒“撲啦啦”飛起，熙熙攘攘的人群聞聲急忙閃避，俯身下跪，紅燈萬盞的長街頓時鴉雀無聲。土司王身著瑰麗奇譎的王袍，在兵丁簇擁下昂然而來……

——站在老司城遺址上，記者眼前常常幻化出這樣的場景。

白云蒼狗，老司城早已繁華不再，但遺址仍彌漫著久遠的氣息，透溢著昔日的昌盛。文化部副部長、國家文物局局長勵小捷至此也油然感嘆：“太震撼了！”

隔河而眺，老司城依山而建，周邊山脊線形成自然城墻，靈溪河兩岸懸崖峭壁，成天然護欄。依托這些自然天成的環(huán)衛(wèi)，又設立了墻堞、碉堡、烽火臺等一系列軍事設施，體現(xiàn)了自然地形與軍事防御的完美統(tǒng)一，至今仍依稀閃動著當年角鼓齊鳴、流矢橫飛的情景。

老司城遺址總面積25平方公里，核心城區(qū)面積25萬平方米，依山傍水分布宮殿區(qū)、衙署區(qū)、司法區(qū)、墓葬區(qū)、宗教區(qū)、教育區(qū)、居民區(qū)、作坊區(qū)八大功能區(qū)，布局合理，建筑精巧，功能完善。地面歷史遺跡有祖師殿、擺手堂、古墓群、古街道、古城墻、彭氏宗祠、德政碑、“子孫永享”牌坊等。城墻以紅砂巖錯縫平鋪疊砌，西北部城墻保存基本完整，最高處達6米，盡顯土司宮城的恢宏氣勢。

土司時期，老司城分內(nèi)羅城、外羅城。城里有東西南北4個城門，有左街、中街、右街、上街、河街、五銅街、漁渡街、紫金街等縱橫交錯的八街九巷，人戶稠密，市店興隆。街道全由紅褐色花紋卵石砌成圖案，勻稱精致，頗具民族特色，至今人們?nèi)钥梢杂蛇@些鵝卵石街道而勾勒出當年的城垣格局，印證史書“城內(nèi)三千戶，城外八百家”的記載。

祖師殿位于城南，始建于后晉天福二年（公元937年）、重建于明嘉靖年間，歷經(jīng)千年風雨仍保持完好。祖師殿以正殿、望經(jīng)臺、玉皇閣依次向后沿中軸線排列構成一組建筑，依山勢呈階梯狀陡然而上。正殿面闊5間，占地580多平方米，為小青瓦歇山式重檐結構，使用了34根珍貴楠木，柱大數(shù)圍，柱礎為雙疊圓鼓式，梁柱銜接渾然天成，殿宇斗拱雄偉古樸。大殿中央供奉著“祖師”神象，壁畫古拙，銅鐘懸鳴。

湘西春夏多雨，依山而建的老司城在建設之初就已經(jīng)設計好了完備的排水設施，遺址中仍能看到當年修建的寬敞的排水溝，雖經(jīng)千年風雨沖刷，仍基本保持原貌。

湘西冬天凄寒，在土司寢殿的基址上，考古人員發(fā)現(xiàn)了用來取暖的設施?；鹛猎O置在外，熱氣由通道入室內(nèi)，宛如現(xiàn)代“地暖”……

老司城遺址考古發(fā)掘隊領隊是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柴煥波，10余年來，他在這片莽莽群山中傾注了大量心血?！袄纤境沁z址是獨一無二的，讓人震撼，具有世界文化遺產(chǎn)價值，即使與南美的馬丘比丘遺址和意大利龐貝古城相比，也毫不遜色?！?柴煥波對老司城遺址的價值高度肯定。

為探尋這座神秘崛起又神秘消失的歷史王城，國家相關部門先后于1995、1998、2010、2011、2012年5次對老司城遺址進行考古發(fā)掘、調(diào)查和勘探。考古發(fā)掘證實，老司城遺址是目前國內(nèi)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整、歷史最悠久的古代土司城市遺址，具有重大的歷史、藝術、科學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堪稱“土家族露天博物館”。

彭氏土司時期的溪州銅柱，1961年被國務院確定為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老司城遺址2001年被國務院公布為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被中國社科院評選為2010年度中國六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被國家文物局評為2010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

江浙抗倭，土司率土兵殺得倭寇尸橫遍野；“東南戰(zhàn)功第一”彰顯湘西漢子血性，“子孫永享”石坊釋放千年不逝的光輝

老司城紫金街有一座頂部有火焰葫蘆裝飾的4米高的石坊，雖經(jīng)450余年風雨剝蝕，但“子孫永享”4個大字十分清晰。

土司期間，溪州有一支兵民合一的“土兵”，有事調(diào)集為軍，無事散處為民。土兵在深山老林之中，噓吸著桀驁之氣，流淌著楚蠻鐵血，善使鉤刀，隊列靈活，驍勇善戰(zhàn)?！肚迨犯濉份d：“湖廣土兵，永順為最，保靖次之，其兵甚強”。

一部民族史離不開英雄的故事。“子孫永享”的石坊，便是朝廷為表彰26代土司彭翼南率土兵抗倭有功而準許立起的。

《明史》有詳細記載：嘉靖三十一年(公元1552年)，倭寇入侵江浙。嘉靖三十四年，年僅19歲的彭翼南統(tǒng)兵3000人，其祖父彭明輔領土兵2000人為孫子助戰(zhàn)。土兵跋涉1000多公里趕到抗倭戰(zhàn)場，時倭寇進犯嘉興，土兵南北夾擊，斬首1900余級，焚溺死者甚眾。

嘉靖三十五年八月，彭翼南再次奉調(diào)率土兵征倭。自八月二日至二十五日，發(fā)動進攻，全殲倭寇，東南倭亂，初告平定。

《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八·土司》記載，戰(zhàn)斗異常激烈，倭寇狡詐兇殘，“永順土官田菑、田豐等亦爭入，為賊所圍，皆死之”。土兵聞訊，殺氣更盛，人人拼命，刀刀見血，殺得風云變色、日月無光，殺得倭寇抱頭鼠竄，尸橫遍野……

戰(zhàn)后，彭翼南因抗倭有功，朝廷嘉獎其“蓋東南戰(zhàn)功第一”，以功敕賜三品服，授昭毅將軍。如今，永順縣城文化廣場上那座彭翼南抗倭報國的塑像，仍釋放著千年不逝的榮耀。

這個英雄故事還使湘西土家族傳承下來一個“趕年”習俗。“趕年”，即趕在漢族過年的前一天過年。當?shù)貍髡f，當調(diào)兵圣旨傳到老司城，正值年關，如過了年出征，則不能按時趕到蘇松地區(qū)。彭翼南決定：提前過年，讓土家族子弟過完新年再赴國難。于是“蒸甑子飯，切砣子肉，斟大碗酒”，提前過年習俗，流傳至今。

老司城里的土司還經(jīng)常對朝廷“入貢”。

土司政權中后期，隨著老司城日益富庶，對皇朝法定的貢奉，照納不誤，溪州特產(chǎn)如“斑布、虎皮、茶芽、朱砂、銅鼓、麝臍、馬匹等方物”享譽京城。記者發(fā)現(xiàn)，如今湘西一些土特產(chǎn)常常自詡曾為“貢品”的顯赫身世，多出于此。

古溪州盛產(chǎn)楠木，土司進貢楠木的數(shù)量極其驚人，如明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貢楠木200根；明正德十年（公元1516年），獻楠木300根，次者200根；正德十三年（公元1519年），又進楠木470根……

俱往矣。

昔日那“蠻煙瘴雨溪州路，溪畔桃李花如霧”的凄美畫面，已消逝在歲月深邃的夜色中，靈溪河畔“一片纏綿擺手歌”的聲音，也已成為歷史山谷中孤寂的回響。當老司城拂去千年塵埃時，已是第39屆世界遺產(chǎn)大會上“中國土司遺址”的“領銜主演”。這種角色轉換，使我們想起馬克思說的一句話——

“世界歷史形式的最后一個階段，就是它的喜劇?！?/p>

鏈接一

世界文化遺產(chǎn)

世界文化遺產(chǎn)，是一項由聯(lián)合國支持、聯(lián)合國教育科學文化組織負責執(zhí)行的國際公約建制，以保存對全世界人類都具有杰出普遍性價值的自然或文化處所。

世界文化遺產(chǎn)屬于世界遺產(chǎn)范疇。

目前,狹義的世界遺產(chǎn)共包括4類,分別是世界自然遺產(chǎn)、世界文化遺產(chǎn),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chǎn)和文化景觀；廣義的世界遺產(chǎn)還包括記憶遺產(chǎn)、人類口述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2014年6月，隨著大運河和絲綢之路被正式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中國的世界遺產(chǎn)增加到47處，居世界遺產(chǎn)榜第二位,僅少于意大利。 （湘河綜合）

鏈接二

中國三地土司遺址

“三地土司遺址”即：湖南永順縣老司城遺址、湖北咸豐縣唐崖覃氏土司城址、貴州遵義海龍屯土司遺址。

唐崖土司城址位于湖北省咸豐縣唐崖司鎮(zhèn)。始建于元至正六年(公元1346年)，明天啟初年(公元1621年)進行擴建。

海龍屯土司遺址位于貴州省遵義市匯川區(qū)，是古播州土司楊氏土司屯兵重地。始建于南宋末(公元1257年)的15世土司楊文，明萬歷年間，29世土司楊應龍進行重修?，F(xiàn)存遺跡有城墻遺址5000余米和磚石砌體、九道關隘遺址等。

（湘河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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