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圣地-趙州柏林禪寺

“寺藏真際千秋塔,門對趙州萬里橋?!边@是懸掛于趙縣柏林禪寺山門的一副楹聯(lián)。

中國的漢字中,“千”與“萬”通常是多或久之意。坐落于石家莊市趙縣縣城東南角的柏林禪寺,與縣城西南方向的趙州橋遙遙相對,細(xì)細(xì)算來,這座始建于漢獻帝建安年間的寺院,距今已有1800年的歷史了。只不過,其古稱為觀音院,南宋時名為永安院,金代更名為柏林禪院,自元代起,始得柏林禪寺之名。

柏林禪寺——中國禪宗史上的重要祖庭——仿似一位老人,滄桑千年,不變的是智慧、典雅、莊嚴(yán)、神圣。

天下趙州

“天下趙州”,這是一千多年前趙王對趙州從諗禪師德化廣大的贊嘆,似乎也是對今天趙州禪風(fēng)、趙州祖庭走向世界的預(yù)示。

那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玄奘法師在西行印度取經(jīng)之前,曾來此從道琛法師研習(xí)《成實論》。一百多年后,一位老人住在這里接引四方參禪的學(xué)人。這里破舊廖落,仿似荒村破院。但是,老人名震四方,尤其是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藩鎮(zhèn)割據(jù)者燕、趙二王競相供養(yǎng)。這位老人便是禪宗史上震古爍今的趙州從諗禪師。

有一天,有兩位剛到寺院的行腳僧迫不及待地找到老人,請教修行開悟之道。老人問其中一僧以前來過沒有,答曰沒來過。老人說“吃茶去!”又問另一僧以前來過沒有,答曰來過,老人說“吃茶去!”寺院的監(jiān)院僧這時在一邊滿腹狐疑,問道:“師父,沒來過的,叫他吃茶,可以理解,來過的,為什么也叫他吃茶去呢?”老人驟然喊了一聲監(jiān)院的名字,監(jiān)院應(yīng)諾,禪師說“吃茶去!”

嘿,這真是一個可愛的老人!再聽聽他的那些個充滿禪機的對話——

問:“如何是趙州?”

答:“東門,西門,南門,北門?!?/p>

問:“如何是趙州關(guān)?”

答:“石橋是?!?/p>

諸如此類的對話,在趙州禪師的語錄里有很多。

看趙州禪師語錄是很耐琢磨的,答非所問、問東答西的例子隨處可見,有時干脆不答,拍屁股走人,或舉手就打。這倒有點像臨濟義玄的宗風(fēng)了。不過,棒喝之法趙州禪師極少用,他主要以眼前事物開示學(xué)人。著名的“吃茶去”、“庭前柏樹子”、“狗子無佛性”等禪門“公案”(禪宗中前輩祖師的言行范例),就是他“發(fā)明”的。他曾故意說:“石幢子被風(fēng)吹折了?!庇腥司徒舆^話頭問:“陀羅尼幢子作凡去,作圣去?”他答:“也不作凡,也不作圣?!眴枺爱吘棺魇裁??”答:“落地去也?!边€有一位和尚說:“弟子初到叢林,請師父指點!”趙州問:“你吃過粥沒有?”和尚答:“吃過了?!壁w州便說:“那就去洗缽盂吧!”和尚就此頓悟。

他說:“七歲童兒勝我者,我即問伊;百歲老翁不及我者,我即教他?!碑?dāng)有權(quán)有勢者責(zé)備他態(tài)度傲慢、不下禪床接待時,他答:“第一等人來,禪床上接;中等人來,下禪床接;末等人來,三門外接?!?/p>

看著這些語錄,老和尚高遠(yuǎn)莫測的面目漸漸地鮮活起來,離我們近了,就像農(nóng)村里那些個孤介不群的老人,話極少但句句中聽、在理兒。但趙州的話卻不止中聽、在理那么簡單,他的話像詩,既有美感,又有深度,處處指向禪宗的思想:“老僧把一枝草作丈六金身用,把丈六金身作一枝草用。佛即是煩惱,煩惱即是佛?!?/p>

趙州從諗禪師“住持枯槁,志效古人”40年。就在造訪鎮(zhèn)府那年冬天,他圓寂了,時年120歲。書載,“于時竇家園道俗車馬數(shù)萬余人,哀聲振動?!彼牡茏?、深深了解禪師品性和為人的趙王寫下了這樣一首贊語:“碧溪之月,清鏡中頭。我?guī)熚一?,天下趙州?!?/p>

格應(yīng)大師

世事滄桑。

元代最盛、受五代君王護持的柏林禪寺,明代時曾是佛教事務(wù)管理部門“僧正司”的住所,到了清代,趙州和尚部分語錄被深通禪法的雍正皇帝選入了《御制語錄》中。

但是,這座千年古寺卻在近代江河日下,陷于荒廢。北洋軍閥混戰(zhàn)時,柏林禪寺僧眾逃散,殿宇傾圮,久無人居。而寺院最后的破敗,竟與一位“傻和尚”聯(lián)系在一起,他就是河北省佛協(xié)會長、柏林禪寺住持明海大和尚曾經(jīng)撰文紀(jì)念的“格應(yīng)大師”。

“格應(yīng)大師是我們柏林禪寺民國年間的得道高僧。他本來的字號現(xiàn)在已無從查考,只大略知道他是趙縣本地人,在柏林寺出家,曾到南方受戒,回來后再也沒有離開,一直到去世。其時大約在一九四一年,他享年六十來歲?!泵骱4蠛蜕性谖闹姓f。

“格應(yīng)”,顯然是一個貶義的稱呼,只因這位和尚衣服臟破、說話前言不搭后語,時人就認(rèn)為他“傻”。但是,“格應(yīng)”和尚真是如此嗎?

看,1937年日軍入侵趙縣,格應(yīng)大師被趕出古佛堂,住在外院兩間土坯屋里,白天上街化飯,晚上回來用功。人人都說他傻,可他寫在東屋墻上的四句話足以說明他不傻——“明心見性人不懂,見性明心從心生。句句說的埋頭語,立志堅強學(xué)唐僧?!?/p>

一缽千家飯,隨緣度眾生。傻傻的“格應(yīng)”和尚喜歡歌詠,經(jīng)常說些順口溜,話兒淺顯理兒實在,易聽懂又好記誦。比如:“高高山上一樹桃,大風(fēng)刮來小風(fēng)搖。旁枝邊葉通刮落,剩下有限幾個桃。剩下大桃結(jié)佛果,丟下小桃還得熬。若問剩了多少桃,也不多,也不少,九六足滿且住了。且住了,把門閉,吾看你往哪里去?眾人們,齊抄近,西北酆都往里進。光明大道無人走,遍地小道人抄近?!?/p>

1940年冬天,“格應(yīng)”和尚三天沒化緣,這一年他約摸六十來歲,已是一位十足的老人。家住縣城東關(guān)的信眾張海慶由外祖母帶著,來寺里給“格應(yīng)”送吃的。“格應(yīng)”將小海慶叫到床前,用敲木魚的木杵敲著小海慶的頭說:“一半黃銅一半金,拿在大街供人心。人人都把黃銅買,沒有一人識黃金?!崩先硕谛『c把這些話牢牢記住,并告訴小海慶第二天不要來了……

這一夜,雪花漫天,如歌如舞。天亮了,鄉(xiāng)民發(fā)現(xiàn)“格應(yīng)”和尚坐化圓寂,其身柔軟,眾以為異。

“格應(yīng)大師顯然是一位類似布袋和尚、濟公的高僧。他貌似癡呆,實是和光同塵,潛移默化。在那兵荒馬亂的歲月里,他獨守這破敗的古寺,在蕓蕓眾生中出沒??梢韵胂笏陨裢ㄖ腔鄱然娚脑S多故事,也可以想象他遭受到的侮辱、折磨與誤解。他的神圣的沉默與忍耐使我們心生莫可名狀的慚愧與后怕。仿佛那時在街上戲落他的就是我們自己,仿佛今天我們?nèi)栽诓粩嗪雎陨磉叧聊氖フ摺?/p>

禪者,以蒼天為屋,似白云自在。也許,老人在世時,他因憨厚和不拘被世人取笑。隔了數(shù)十年,終于被明海大和尚輕輕一筆拂去那寶珠上的塵埃,格應(yīng)大師的形象一下子生動又親切,慈悲又莊嚴(yán)!

剪云補衲,邀月吃茶。幾人能識禪者心?

人間菩薩

打開“柏林禪寺年鑒”會看到這樣一段話:

“公元1987年10月15日,中國佛教協(xié)會常務(wù)理事、《法音》主編凈慧法師陪同日本‘日中友好臨黃協(xié)會’訪華團參拜趙州塔?!?/p>

這是凈慧長老首次參拜趙州塔,目睹古寺頹敝,蔓草荒煙之景,他潸然淚下。后來他告訴他的弟子們:“年輕時親近虛云老和尚,隨侍身邊,老人經(jīng)常講趙州和尚的公案,腦子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來到這里,看到一代大禪師的道場如此破敗不堪,觸動了感情?!?/p>

于是,有詩人情懷的凈慧長老作詩云:

“來參真際觀音院,何幸國師塔尚存。

寂寂禪風(fēng)千載后,庭前柏子待何人?”

“一塔孤高老趙州,云孫來禮淚雙流。

斷碑殘碣埋荒草,禪河誰復(fù)問源頭!”

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又是一種怎樣的擔(dān)當(dāng)!以我等凡夫之心胸,實難測度。

在“柏林禪寺年鑒”上,又看到這樣一段話:

“公元1988年1月初,河北省佛教界座談會在石家莊召開。中國佛教協(xié)會常務(wù)理事凈慧法師,常務(wù)理事、教務(wù)部主任王新居士應(yīng)河北省宗教事務(wù)局邀請,出席座談會。開會期間,趙縣杜振海副縣長專程到石家莊同省宗教局領(lǐng)導(dǎo)和凈慧法師等商談開放、修復(fù)柏林禪寺問題……”

到了這一年的5月,省政府批準(zhǔn)柏林禪寺作為宗教場所開放。時任省佛協(xié)會長的凈慧法師親自主持祖庭修復(fù)工作。

于是,在趙州塔下,在柏子樹旁,在殿前屋后,不時會看見一位身著黃色長衫雙目炯炯有神的老人,時而以設(shè)計師的面目示人,時而挽著褲腿似建筑場上的“大工”,時而成為儒雅長者接待諸方來賓介紹著柏林禪寺的歷史發(fā)展與人文景觀等。前后十幾年時間,柏林寺內(nèi)殿堂佛像一一涌現(xiàn)。而幾十年不聞的“東寺鐘聲”,也在趙州古城重新響起。

但是,在明海大和尚的眼里,凈慧長老是一個眼淚很多的人,“1990年農(nóng)歷十月初一日,普光明殿大佛在露天安座,風(fēng)雨交加中萬眾騰歡。師父見此情景,老淚滂沱。1991年冬,修復(fù)中的柏林寺舉辦了第一次佛七。居士們離寺時都戀戀不舍,有的淚流滿面。他們說:這里溫暖得像自己的家。師父的眼里閃著淚光。1993年,在柏林寺南邊一個清凈幽雅的小院子里,師父為我們一位短期閉關(guān)的師兄啟關(guān)。當(dāng)他說完四句偈語后,熱淚奪眶而出……”

菩薩的眼淚多,禪者的足跡廣。

待千年古剎重?zé)ㄉ鷻C,這位年過六旬的老人也像他的師父、禪宗泰斗虛云老和尚那樣,開始南北奔波,修建寺院、培育僧才,提倡生活禪。他一身多任,每每同時辦幾本雜志,修多座寺院,應(yīng)幾地法事,而又游刃有余,樂在其中。

為了提倡生活禪的理念,更好地將佛法融化于社會,從1993年起,由凈慧長老發(fā)起,柏林禪寺每年堅持面向社會舉辦“生活禪夏令營”。參加夏令營的都是18~30歲的佛教青年,每屆人數(shù)在250人左右。在七天的寺院生活中他們要參加上殿課誦、坐禪、聆聽佛學(xué)講演、吃茶談心、云水行腳等活動。營員們在一種全新的環(huán)境中認(rèn)識佛法的博大精深,尋求心中塵封已久的真善美,體味佛法的超越與安祥。夏令營從舉辦以來得到各級政府領(lǐng)導(dǎo)和教內(nèi)外各界人士的贊許與好評。柏林禪寺作為古老的禪宗祖庭,趙州禪風(fēng)的發(fā)祥地,日益向世人顯示出它凈化人心的巨大價值和雋永的魅力。

2013年4月20日,這位老人走了。“胼手胝足,奮向蒿芒安寶剎;披荊斬棘,敢教巖藪涌樓臺?!敝袊鸾虆f(xié)會名譽會長傳印長老撰寫的這幅對聯(lián),正是凈慧長老不倦弘法、悲心救世的真實寫照。他的弟子、明海大和尚在回憶其師時說,“不管事情多么忙,師父像是長有千手千眼,應(yīng)付自如。他休息的時間那么少,卻總是一身灑脫,神采奕奕。有時他也會嘲笑我們年輕人不如他精力好。我想,我們?nèi)狈Φ闹饕皇蔷?,而是他那片似海的悲心。須知,這才是他能量的源泉??!”

一千多年前,有人問趙州禪師:如何是趙州橋?

老人回答說:度驢度馬。

是啊,一千多年來,柏林禪寺圣賢輩出,道琛、玄奘、從諗……智林、詮宗、清昭、文德、歸云志宣……格應(yīng)、親迷、凈慧……他們高擎拂子,法音宣流,揚振宗風(fēng),恰像那萬里古橋,度人度己,只爭朝夕。

這其實即是佛教的菩薩精神?。ü鶒巯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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