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的世紀(jì)葬禮

公元1086年,六十八歲的宋朝宰相司馬光逝世。

之前一年,他的身體已經(jīng)每況愈下。執(zhí)政的太皇太后高滔滔體恤元老,溫旨撫慰,免去每天朝見,乘坐肩輿入宮,三天去一次中書省辦公。

司馬光表示不敢當(dāng),夜以繼日地操心政務(wù),事必躬親。

諸葛亮食少事煩,以致出師未捷身先死。有人搬出這個例子,勸說宰相節(jié)勞,以身體為重。

回答是“生死有命”。他自知來日無多,似乎已經(jīng)作好身殉社稷的準(zhǔn)備。直至病重之際,猶自諄諄談?wù)搰拢?/p>

待到訃告?zhèn)鞒?,天下震悼。太皇太后帶著十歲的哲宗皇帝,立即趕到靈前致祭,又命戶部侍郎代表外朝,內(nèi)侍押班代表內(nèi)宮,一起護(hù)送靈柩回鄉(xiāng)安葬。追封太師、溫國公,謚號與范仲淹相同,為最高級別的“文正”。哲宗親筆題字 “忠清粹德”,以后刻于墓園神道碑上。

皇家重視,民間更是自發(fā)悼念,讓這個正直君子備極哀榮。

京城百姓聽說司馬相公過世,紛紛罷市前往吊唁,甚至有人賣掉衣服去祭奠。數(shù)以萬計的市民跟著靈車送行,所過之處,大街小巷一片怮哭聲。

回到家鄉(xiāng)下葬的時候,又有數(shù)萬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參加葬禮。戶部侍郎和內(nèi)侍押班完成使命后,回來報告朝廷,百姓痛哭流涕,如同失去了自己家中親人。

司馬光的畫像,成為京城當(dāng)季熱銷商品,幾乎家家戶戶收藏一幅,并且大量銷往外地。遠(yuǎn)至蠻荒偏僻的嶺南,都有百姓對著畫像遙祭。

如此崇高的聲望,如此隆重的紀(jì)念,翻遍二十五史都少見。是什么原因,讓天下人追思一個當(dāng)朝高官?

原因很簡單,像這樣至誠至善的高官,古往今來沒幾個。

司馬光砸缸救人,中國人都知道。其實,在他的成長過程中,另外一件事,具有更重要的人格塑造意義。

五六歲的某一天,他發(fā)愁怎么將青胡桃脫皮。姐姐幫忙一起想辦法,卻也搞不定,無奈跑開了。

家中婢女替小主人解憂,用熱水成功脫去了胡桃皮。過了會兒,姐姐走回來,發(fā)現(xiàn)難題已經(jīng)解決,好奇地問是誰干的。

小小司馬光一挺胸脯:是我。

父親把這一幕都看在眼里,立即斥責(zé)道:“你怎么可以說謊!”接著一通大道理,以理服人,使得兒子小臉通紅。

長大后,司馬光書寫這段往事,自述從那以后,再也沒有說過謊。

及時、恰當(dāng)?shù)呐u教育,可以改變?nèi)说囊簧?/p>

由于父親是儒臣,家學(xué)淵源,司馬光七歲就顯現(xiàn)出醇儒的潛質(zhì):聽老師教授經(jīng)典,回到家就能講述得頭頭是道;平日里手不釋卷,常常忘了饑渴冷熱。到十九歲那年,已經(jīng)高中進(jìn)士甲科,踏上了仕途。

司馬光做官,并無驚天地泣鬼神的豐功偉績,可貴之處,在于始終正色立朝,不懼威權(quán),不圖名利,事事占住一個“理”字。

皇家都喜歡祥瑞,以示自己上應(yīng)天命。交趾國投天朝所好,進(jìn)貢異獸,說是麒麟。

虛頭巴腦的玩意,自然不入君子法眼。司馬光上奏道:“所謂‘麒麟’,真?zhèn)螣o從辨認(rèn)。即使為真,并非主動來到我朝,也算不得祥瑞;如果是假的,更會被外夷嘲笑。所以還是原物退還吧?!?/p>

迎合湊趣的事堅決不干,保護(hù)正人則不遺余力。

“蘇門三學(xué)士”之一的蘇轍參加殿試,寫了一篇時事對策,洋洋灑灑分析朝廷得失,言辭尖銳。初考官胡宿急皇帝所急,要將這個大膽狂徒黜落。

覆考官司馬光不同意,堅持說:“蘇轍有愛國憂君之心,怎能不錄?。 ?/p>

蘇轍因此金榜題名。

容得下蘇轍的宋仁宗是個忠厚人,可惜身體不好,又沒兒子,皇統(tǒng)繼嗣問題遲遲沒有定論。司馬光屢次上奏催促,在宗室中選立皇子。仁宗一邊應(yīng)承,一邊繼續(xù)猶豫。

司馬光料知必有緣故,便道:“是不是有小人勸說陛下,年紀(jì)還不大,何必急著做此不祥之事?這種人其實想在倉促的那一刻,迎立自己親厚的宗室,以攫取大權(quán)。史上‘定策國老’‘門生天子’之類的災(zāi)禍,難道還少嗎?”

仁宗被打動了,讓他將奏折送到政事堂,與宰相們商議。

司馬光去見韓琦等宰相,又說:“諸公如果不早作定計,以后禁宮中半夜遞出二指寬一張條子,以某人為皇嗣,天下誰敢不從?”

韓琦等肅然拱手道:“敢不盡力?!?/p>

無論年齡、資歷、官位,韓琦都非司馬光可比,而且向來威勢凌人,卻對這個后輩斂容加禮,可見君子自帶氣場。

在司馬光、韓琦、富弼、范仲淹、歐陽修等人努力下,濮安懿王的兒子過繼給仁宗,并以仁宗養(yǎng)子的身份順利繼位,即宋英宗。

功莫大于擁立,司馬光在前任皇帝那里為現(xiàn)任皇帝爭,現(xiàn)在可以坐享投資回報了吧?

他從來沒有私心,為了堅守正道,又跟現(xiàn)任皇帝爭上了。

宋英宗與韓琦、歐陽修等人掀起“濮議”之爭,要尊奉親生父親為“皇考”,輿論大嘩。如此背恩之行為,置死去的仁宗于何地?讓活著的曹太后(仁宗皇后)情何以堪?

司馬光立即上奏反對:“漢宣帝上承漢昭帝,并未尊奉自己的親生父祖為帝;漢光武帝上承漢元帝,也未尊奉自己的父母為帝后。這才是萬世之法!”

英宗私心大作,哪里聽得進(jìn)去,下令大臣們商議追尊濮王的典禮。朝中直臣開會討論,面面相覷,卻無人敢做出頭鳥。

獨有司馬光奮起執(zhí)筆,寫道:“繼人之后即為人之子,不得再顧及私人之親。應(yīng)該按封贈皇室長輩的舊例,稱濮王為皇伯,給予高官,封于大國,以極其尊榮?!?/p>

與會者便將這份手稿作為決議遞了上去。

這場風(fēng)波沒完沒了,朝廷決定貶斥六個激烈反對的御史,以震懾群臣。司馬光請求撤銷處罰,朝廷不許。他說好吧,就請連我一起貶。

在這個人的心目中,只有道理權(quán)衡,從無利益考量。

仁宗駕崩,遺囑把自己的財產(chǎn)百余萬賞賜給大臣。身為“知諫院”的司馬光率領(lǐng)同列官員三次上奏:“國家遭逢大喪,財力困乏,請允許我等近臣獻(xiàn)出這筆錢財資助修建陵墓?!?/p>

朝廷不接受,他就將部分錢財放在自己管轄的諫院,作為公用錢,另外還資助貧困的親族。按《宋史》的說法,就是“義不藏于家”。

韓琦搞假大空,要在陜西征發(fā)義勇軍二十萬,又是司馬光跟這位當(dāng)朝大佬當(dāng)面交鋒,事見本號歷史文章“范仲淹、司馬光、蘇東坡朋友圈里的隱形大佬”。

雖然未能讓自負(fù)的韓琦收回成命,但他也沒受到打擊報復(fù)。到了英宗的兒子神宗繼位,王安石推行新法,此人執(zhí)拗無比。司馬光體恤民情,反對新法,結(jié)果仕宦生涯遭受重創(chuàng)。

司馬光、王安石同屬舉世罕見的正人君子,并且交情甚篤,卻因意見不同而反目成仇。后續(xù)事情,我們在下一篇文章里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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