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萬卷書 行萬里路 識萬千人
朱亞宗
筆 者:
朱老師,以前您寫過一篇《讀書漫談》的文章,我看后深受啟發(fā),今天我們就以這個文稿為基礎,談談您有關讀書的心得。記得您曾給我講,人生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識萬千人”,這是一種怎樣的認識?
朱亞宗:
我作為讀了一輩子書而仍然興味濃厚的讀書人,有些讀書體會也許可供年輕的同志們參考。
今天,在人類本能類活動之外,還沒有任何一種活動,能象讀書一樣,幾乎人人終生參與,往往決定人生命運,又如此關乎國家的興衰。情況正如錢學森所言,“面向未來的戰(zhàn)略優(yōu)勢不能只著眼于軍事,而是包括軍事、政治、經濟、教育在內的綜合國力的競爭。在這中間,科技與教育將成為影響發(fā)展的關鍵因素”?!霸?1世紀國與國的競爭,綜合國力的比賽,最關緊要并有決定性的,是公民的教育文化水平”。 而決定科技教育與公民素質的基礎活動即是讀書。作為個人來說,尋求與天性、興趣、潛質、需求相契合的書來讀,是人生重大的戰(zhàn)略之一,是為軍隊、國家、社會作出重要貢獻的必須準備,也是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必由之路。我作為讀了一輩子書而仍然興味濃厚的讀書人,有些讀書體會也許可供年輕的同志們參考。
筆 者:
您在那篇《讀書漫談》中,首先談到的是有關讀書的“師承與自學”,對此,為何會有這樣深刻的感觸?
朱亞宗:
應該說,這和我的人生經歷有很大關系。我有幸受到非常好的小學、中學、大學和研究生教育,中學畢業(yè)于一所有名的省重點中學,但是我這一代人讀書時,中學里非常優(yōu)秀的老師已極為罕見,他們早已為急劇發(fā)展的高等教育或其他部門所吸收??纯村X學森 回憶20世紀二、三十年代北師大附中的教師陣容與教學內容,是我這一代和以后各代中學生難以企求的:校長林礪儒,著名教育家與國學家,解放后任教育部副部長,數(shù)學老師傅鐘孫,后為北師大名教授、著名數(shù)學家,美術老師高希舜,著名國畫大師……。而錢學森回憶當年在北師大附中高中理工科學過的課程有:“倫理學、解析幾何、微積分、大代數(shù)、非歐幾何、第二外國語德語、有機化學、工業(yè)化學等等”。 以至錢學森感慨地說,這些出色的老師“給我中學時代的數(shù)、理、文等課程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實際上,高中畢業(yè)時我們已經達到相當于現(xiàn)在大學一二年級的水平?!?
中學畢業(yè)后,我有幸進入了中國科技大學物理系讀書。上世紀60年代該校設在北京,中國科學院有60%的科學家在學校任教,我學的兩門基礎課程《普通物理》與《理論力學》,分別由著名物理學家嚴濟慈院士及錢臨照院士主講。此外,在校時通過聆聽演講或閱讀文章,領略了不少科學大師的科學思想、研究方法及學術風格,許多精辟見解,至今深印腦海:如錢三強“有所不為而有所為”的戰(zhàn)略思想,錢學森關于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已經概括我個人科研經驗的哲學體會,華羅庚“從薄到厚,從厚到薄”的讀書經驗,嚴濟慈關于創(chuàng)新式學習的比喻:要學關羽,舞出超越老師的新套路,不要學周倉,只會扛大刀不會舞大刀,等等。但是,由于歷史的原因,我大學畢業(yè)后脫離所學專業(yè)在最基層的單位工作了10余年,致使未能實現(xiàn)當物理學家的夢想,最終卻當了一名科技史與科技哲學的教授。人生就是這樣奇妙:曾有名師指引的專業(yè)之路未能走通,卻主要靠自學奮斗投身另一行業(yè)。我在改行從事實際工作的10余年中,在做好實際工作的同時,結合自身興趣、素質特長及社會需求堅持自學,廣泛閱讀,獨立思考。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于抓住1978年第一屆研究生招考的機會,進入復旦大學學習,畢業(yè)后來到國防科技大學,從事自己心愛的科技史與科技哲學的教學研究工作。
筆 者:
您以前多次和我談到當年在湖南冷水江的那段歲月,就是 您大學畢業(yè)后脫離所學專業(yè)在最基層工作的10余年吧,那段人生際遇對您影響看來確實很大。
朱亞宗:
是的,人生有許多際遇是自己無法把握的,我要告訴年輕朋友的切身體會是,在人生的漫長歲月中,老師指引下的讀書時光總是短暫的,即令擁有名師指點過的讀書生涯,也未必能使你順利走上成功之路。而只有自主選擇的自學式讀書,才是更能持久、更有興味、更加可靠的成長之道。人類科技史上,確有由名師直接引導而登堂入室的幸運者,如錢學森、李政道等科學家。但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絕大多數(shù)的成功者,不管是否有非凡的學歷與學緣,在實質上主要是靠自學成才的。只有中學學歷而自學成才的數(shù)學大師華羅庚與國學大學錢穆自不待言;擁有蘇黎世工業(yè)大學文憑的愛因斯坦,其知識結構中最有活力的成 分──物理學與哲學的交叉部分,完全靠自學得來;創(chuàng)立有限元算法的中國計算機大師馮康,早年讀的是電機專業(yè),卻以常人難以想象和忍受的艱苦自學,在大學期間將物理學和數(shù)學專業(yè)的全部課程學完,大學畢業(yè)后,繼續(xù)自學數(shù)學大師的經典著作,終于先后成為復旦大學、清華大學的教師和中國科學院數(shù)學所的研究員,此后馮康雖然也有留學蘇聯(lián)的經歷,但其創(chuàng)立有限元法必備的獨特知識結構──經典物理學、工程技術與純粹數(shù)學的復合型知識結構,卻主要通過自學建構而成。請年輕的朋友們記住華羅庚的真知灼見:“自學,實際上不是神秘的東西。對一個人來講,一輩子總是自學的時候多,不在學校的時候多,沒有老師比有老師的時候多?!瓪v史上每一個發(fā)明創(chuàng)造家都離不開自學。” 華羅庚同時又指出,“自修是一種比較艱苦的學習方法,但它的優(yōu)點是無論何人、何時、何地都可以采用。只要我們能按部就班,不懈不殆,積之年月,它是可以幫助我們達到科學的光輝的頂點的。凡是具備了普通語文修養(yǎng)的人,就可以運用自修來擴大自己的知識范圍?!?
有抱負有才華的年輕朋友們,世界人才史上還有一種啟人深思的普遍現(xiàn)象:名師大多適于培養(yǎng)拓展傳統(tǒng)領域與自身風格的高徒,與突破傳統(tǒng)、開辟方向的超一流人才相比,這些高徒只能算是一、二流人才。馬克思、毛澤東、牛頓、達爾文、愛因斯坦、海森伯、維納、華羅庚、馮康、袁隆平等超一流人才突破傳統(tǒng)的顛覆性創(chuàng)新,雖有其社會文化基礎和學術專業(yè)淵源,卻根本不可能由名師指引,而是非凡意志、獨立精神、杰出才能加上刻苦自學而成。名師出高徒只能出一、二流人才,超一流人才必靠自學而成。
筆 者:
您能否具體談談關于讀書的方式?對此,您有何感悟?
朱亞宗:
讀書的方式,因人因時因書而異,實在難以用簡單的幾種方式歸納。就我數(shù)十年的讀書生涯而言,從大處著眼,大致可以分為學習式、創(chuàng)新式與欣賞式三類。早年求學期間的讀書,以學習式為主;大學畢業(yè)改行后探索時期的讀書,既有學習式,又有欣賞式,也偶有創(chuàng)新式;從讀研究生開始,到國防科技大學從事教學科研期間,則發(fā)展為創(chuàng)新為主而兼以學習、欣賞的讀書方式。
現(xiàn)在回想起來,覺得上世紀50~60年代的中小學教材編得真好,難易適度,繁簡適中。我的姐姐比我高二個年級,教材并無變化,于是我常在假期里憑興趣預先翻看姐姐留給我的教科書。我在中學喜歡物理,記得高一暑假里便憑興趣翻閱高二物理教材,花半個月時間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竟無一不懂,教材中的習題竟然也一一會解。開學后的學習自然輕松自如,便常去圖書館翻看雜志或借閱圖書。每當看到近30年來,身邊的中學生要做那么多繁難的習題,要上那么多被動的課時,我內心總是充滿無限的同情與疑問,同時我也慶幸自己竟能度過那樣輕松、愉快、主動的中學時代。我不是天才,只是求知欲旺盛的一名普通學子,為什么后來的學校教學不能使我這樣的學子享受學習的樂趣和培養(yǎng)良好的自信呢?
大學讀書期間,受惠于不少名師的教學方式和治學方法。1963年到1964年期間,嚴濟慈先生為中國科技大學62級物理類學生講了整整一年《普通物理》,既無公開出版的教材,亦無完整的講義,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發(fā)了幾章嚴先生自編的油印講稿。當時不少學生仍囿于背透一本教材以應考試的應試教學模式中,便經常向嚴先生催要完整的講義,嚴先生卻回答說,我不給你們發(fā)完整的教材,就是要使你們上課專心聽講做筆記,也可使你們養(yǎng)成查閱參考書的良好習慣,科學需要博采眾長,融會貫通。嚴先生的創(chuàng)新教學思想和訓練方式,在當時并非例外,我本科學四大力學時,不論是有名望的科學家主講,還是中青年教師主講,均未指定與發(fā)放過教材。這樣的鍛煉使我從應試模式中解放出來,并懂得為適應創(chuàng)新教學學生應如何讀書。
在復旦大學讀研究生時,有幸聽到中國科學院理論物理所研究員、著名物理學家郝柏林院士的一次演講,郝柏林院士說,學習相對論要讀愛因斯坦的原始論文才有味道?,F(xiàn)在的物理教科書講相對論以物理實驗事實與經典力學理論的矛盾作為出發(fā)點,但是愛因斯坦創(chuàng)立相對論的實際過程卻是從經典力學理論體系的內部矛盾出發(fā)。應當讓學生知道科學創(chuàng)新有多種模式,有科學史上的實際創(chuàng)新路經,也有理論上的可能路徑。為此,有能力的學生不僅要讀教科書,還應讀原始文獻,不僅要向教材學習,還應向杰出科學家學習。真乃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郝柏林院士的演講使我受到很大啟發(fā),其關于相對論創(chuàng)新路徑多樣化的觀點,不僅是物理學史研究的一個創(chuàng)見,而且對教學方法創(chuàng)新也有很大的啟示,這也為我提供了科技史與科技哲學研究中領域如何創(chuàng)新式讀書的一個范例。
筆 者:
早年就受到名師指引,確實也是人生幸事。在您所講的三種讀書方式中,哪一種最值得學習?
朱亞宗:
這個不絕對,要因人而已。創(chuàng)新式讀書與學習式讀書及欣賞式讀書相比,有些不同的特點。學習式讀書受學科內在邏輯及教學計劃的制約,需要較強的適應性與計劃性,個人主動性較小,以至于象愛因斯坦一類人難以適應嚴格的學校學習方式。而欣賞式讀書可以隨心所欲,有極大的自由度。對于創(chuàng)新式讀書而言,既有創(chuàng)新的條件約束,又有創(chuàng)新的思想自由,自由度介于學習式與欣賞式之間,因而戰(zhàn)略選擇顯得尤為重要。我到國防科技大學從事教學科研工作后,讀書主要圍繞科研而進行,并確定了以觀點取勝的創(chuàng)新戰(zhàn)略。國防科技大學地處長沙,學術信息相對閉塞,而軍隊環(huán)境也有不利于學術交流的一面,我曾在北京讀大學,又在上海讀研究生,深知長沙與北京、上海的差別。如要在地處長沙的軍校里在學術上與國內的同行競爭,就必須有正確的學術戰(zhàn)略及與此相應的讀書方式。通過反復思考,在人文社會科學的三大研究策略——以資料取勝、以觀點取勝、以文筆取勝三者中,我結合長沙的環(huán)境與自身的特點,選擇了以觀點取勝的學術戰(zhàn)略,這就意味著不能靠最新信息與孤本秘笈取勝,而要在大家共同享有的信息資料基礎上,看出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提出別人想不到的創(chuàng)見。與這樣的學術戰(zhàn)略相適應,必須建立深廣而獨特的知識結構,于是在自己原有物理學、氣象學、科技哲學、近現(xiàn)代科技史的基礎上,加強閱讀馬克思主義認識論、認知科學、西方哲學史、軍事技術史、中國科技史、中國歷史與文化等領域的大量經典著作和理論文獻,許多專著在非專門圖書館難以借到,我便大量購買各種新舊學術著作。28年來,以觀點取勝的戰(zhàn)略、獨特的知識結構與相應的讀書方式,使我在科技哲學、科技史與國防科技戰(zhàn)略等領域里取得了一些有影響的成果,如提出軍事技術上的攻防不對稱律,解決千年以來造紙起源的爭議,構建科技價值觀的理論體系,等等,為國防科技大學成功申報軍內第一個科技哲學博士點做出了一定貢獻。我還將這些創(chuàng)新成果用于教學工作,用于青年人才的培養(yǎng)與思想政治工作,并取得一定的成績。2003年9月2日,因此而受到江澤民主席的親切接見。
須要指出的是,現(xiàn)代教學制度雖然適于源源不斷地批量化培養(yǎng)有知識的人才,但是迄今未能解決如何批量化培養(yǎng)創(chuàng)新型人才的問題。也就是說,學校教學生讀書,卻不知道怎樣使大多數(shù)學生實現(xiàn)從模仿性的應試型讀書到創(chuàng)新型讀書的飛躍。以錢學森之見,所以產生這一世界性的難題,是因為人類尚未完全解決教育科學中的一個核心難題:“即人的知識和應用知識的智力是怎樣獲得的,有什么規(guī)律。解決了這個核心問題,教育科學的其他學問和教育工作的其他部門都有了基礎,有了依據(jù)。沒有這個基礎理論,其他也都難說準?!敝袊鴳嚱虒W的傳統(tǒng)更為深厚,與世界先進教學水平相比有較大的差距。以數(shù)學為例,華羅庚早在1956年總結北京市中學生數(shù)學競賽經驗時即已指出,高水平的數(shù)學競賽有與培養(yǎng)創(chuàng)新思維相脫節(jié)的問題:
“大家都知道:對學習數(shù)學的同學的要求,是‘計算技巧的熟練’、‘幾何直觀能力的培養(yǎng)’和‘創(chuàng)造性地思考的能力’?!绻幸粋€學校的教師,錯誤地理解了數(shù)學競賽的要求,給學生出了很多難題,以‘培養(yǎng)’數(shù)學競賽的優(yōu)勝者。我們必須反對,因為這是貽誤青年的有害的做法。很明顯,從做難題入手,是不會收到好的效果的??v使學生做了一個類型的難題,而對另一類型,卻依然是生疏,并且難題是很多的,層出不窮的,又哪里做得完呢?單靠做些奇奇怪怪的難題,是鍛煉不出很高的才能來的。只有掌握了原則,才能無往不勝,才能創(chuàng)造性地靈活運用,因而才能有所創(chuàng)造。”
時隔半個世紀以后,中國中學生數(shù)學競賽成績更為驕人,在2008年馬德里數(shù)學奧賽中,中國隊獲得5金1銀,團體總分列世界第一。然而高水平考試與創(chuàng)新思維相脫節(jié)的問題依然如故。國際數(shù)學最高獎菲爾茲獎得主、世界數(shù)學大師丘成桐曾感慨地說,中國奧數(shù)金獎獲得者極少有成為杰出數(shù)學家的,有的跟我讀博士甚至畢不了業(yè)。而國際上曾有從奧數(shù)金獎獲得者成長為菲爾茲獎得主的佩雷爾曼與陶哲軒。
由于學習式讀書與創(chuàng)新式讀書之間的巨大差別,以及教育理論與學校教學的局限,目前通向創(chuàng)新式讀書的途徑仍是經驗性的和不確定的。當然,學習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學習杰出人才的成功經驗,以及相互討論啟發(fā),仍是應該重視和實踐的有效途徑。
欣賞式讀書是不少人的讀書主張,在社會發(fā)展水平逐步提高的當代,欣賞式讀書,休閑式讀書,已蔚然成風。革命年代被魯迅譏諷為“以閑適為基調,以個人為中心”的林語堂式的休閑之作,今天正以燎原之勢,席卷有文化而有閑一族的心靈。對這種于己有利、于人無害的欣賞式讀書的認可,是時代文明進步與社會寬松和諧的標志之一。但是我只能偶而享受一下欣賞式讀書方式,我欣賞的書刊,多為中國古典文學藝術及其評論。除古代名著外,我喜愛魯迅、梁思成、李澤厚、朱東潤、傅雷等人的作品。我還非常喜歡竺可楨先生的科學與文學交融的文章,他以83歲高齡最終完成的《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是一篇既能發(fā)表于頂尖學術期刊《中國科學》,又能刊登于《人民日報》的杰作,是真正文理交融、雅俗共賞的美文,令人嘆為觀止。斷續(xù)的長期的閱讀與欣賞,也使我在一定程度上培養(yǎng)了古典文學與書法藝術的審美情趣及鑒賞能力。2003年,我的忘年之交——南京大學微結構國家實驗室主任、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馮端先生出版了綜合文集《零篇集存》,近50萬言的著作,內容涉及物理學、科學史、科技哲學、教育學、文學藝術等多個領域,在南京大學一時竟難以找到合適的書評撰寫人。于是我以檢驗自己讀書研究水平的惴惴不安的心情,寫出15000字的《科學與人文交叉視野中的學術大師》一文,竟受到馮端先生的好評。若無長期的欣賞式讀書的積累,要完成這一書評是難以想象的。
筆 者:
除了讀書的方式,您還談到“技藝與智慧”,對此,您能否深入談談?
朱亞宗:
中國古代有“道”、“器”之別,也有“學”、“術”之分。這就是說,一件事情或一種行為,都可作兩個層面的分析:一個是理論或智慧層面,另一個是技藝或操作層面。中國古代普遍重道輕器,重學輕術,但事實上二者的關系是辯證的,輕重判別是有條件的,難以一概而論。對讀書而言,同樣有智慧與技藝兩個層面,以錢學森之見,智力處于較高層次,而技藝屬于較低層次,技藝較易訓練,而智力較難培養(yǎng):“培養(yǎng)一個人的智力同教會人一項技藝這兩件事不在同一等級上……。學一項簡單的技藝,例如學講一種外語,講到外國人能聽懂,可以用這種強行灌輸?shù)姆椒?。外國期刊上這一類包教包會的廣告很多;但是沒有包教出諾貝爾獎金獲得者的廣告!就是外語,能說到使外國人聽懂是一項技藝;但要講外語講得達到文理優(yōu)美,有風趣,那就不是一項簡單的技藝,是文化教養(yǎng)的問題?!?當然,層次高低與何重何輕并不能簡單對應。當技藝成為影響全局的關鍵時,提高技藝就會成為首要的選擇。但是就當前中國教學的問題和廣大青年的實際而言,強調智慧的培養(yǎng)是完全正確的選擇。
30年前剛入復旦大學讀研究生時,就聽到有的導師講:讀研無他,腳踏實地做完10000張卡片即可畢業(yè)。當時沒有個人電腦,也沒有能力購買很多書刊資料,搜集積累資料的唯一途徑是借書和做筆記,當然筆記也可采取卡片的形式。筆記大致分為4種形式:一是摘錄筆記,摘錄作者精辟的論點,嚴密的論證或優(yōu)美的文字;二是注釋筆記,要深入理解一本書或一篇論文的內容,往往需要參考很多資料,所作的注釋使原文顯得更為厚重,這就是華羅庚所謂的讀書初級階段:“從薄到厚”,經過大量注釋和思考,一旦深刻理解原文,發(fā)現(xiàn)其精髓原來非常簡單,這就是華羅庚所謂的讀書高級階段:“從厚到薄”;三是提要筆記,在上述基礎上,便可將一書、一章或一節(jié)的重要內容簡要概括出來;四是心得筆記,就是要寫出讀書思考所得的見解,這種見解也許前人早已有之,也許經不起推敲,也許是前無古人的創(chuàng)見。經過查閱篩選,如果確是“good idea”,便可進一步寫成論文。在個人電腦普及的今天,恐怕已很少會有年輕人做這樣費神費時的手工操作了。但是在當年,下這種苦功夫卻被認為是學人走上成功的必由之路。一個典型案例是國學大師錢穆??箲?zhàn)期間,西南聯(lián)大教授錢穆在昆明郊區(qū)宜良縣的一個偏僻山寺中完成了史學名著《國史大綱》,寫出洋洋53萬余言,一憑從清華大學南遷時帶出的卡片;二憑驚人的記憶;三憑創(chuàng)新的見解。
后來讀書多了,見聞廣了,發(fā)現(xiàn)未必都需按部就班地作這樣的筆記,讀書的技藝和方法,其實是靈活多變、法無定法的。毛澤東讀書喜在書上直接批注,德國泡爾生的《倫理學原理》,全書僅有10萬字,青年毛澤東的批注多達1萬余字;國學大師陳寅恪晚年失明,卻憑借驚人的記憶力,在助手幫助下寫出80余萬字的文史名著《柳如是別傳》;錢鐘書不喜藏書,依靠借閱,博聞強記,一次黃永玉向其請教一典故出處,錢鐘書竟可信口告之;國學大師顧頡剛恰與錢鐘書相反,藏書6萬,且多孤本秘笈;楊振寧習慣到圖書館隨便翻翻,等等。不管各位大師在讀書技藝方面千差萬別,由技及道,技智兼具則是他們的共同特點。而今天年輕的朋友們則嫻熟于操控電腦網(wǎng)絡。目前對大多數(shù)青年朋友而言,搜索、儲存資料信息的技藝有余,而深入理解資料信息進而作出創(chuàng)新的智慧不足。如何引導年輕人在讀書過程中兼具技藝與智慧,使技藝成為促進創(chuàng)新的有力手段,不僅是當代學校教育的重大戰(zhàn)略任務,而且也是實現(xiàn)學習型軍隊必須面對的重大課題。雖然今天的認知科學和教育科學尚未完全解開由技及道的具體規(guī)律,不能提供有章可循的具體途徑,但是歷史的經驗仍為我們提供了富有啟示的路標。
筆 者:
您談的 錢鐘書不喜藏書,依靠借閱,博聞強記,以前也有所聽聞。錢鐘書就是您的老鄉(xiāng),以前和您回去無錫時去過一次錢鐘書故居,后來和楊愛華教授又去過一次。今天,互聯(lián)網(wǎng)使得獲取信息門檻降低,您覺得今天的年輕人在讀書方面應注意什么呢?
朱亞宗:
時代雖然在變,但有些還是不變的。
一是要在讀與想之間取得平衡,恰如孔子早就指出的,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有時“想”要多于“讀”,因為聯(lián)想與比較是產生創(chuàng)造性思想的重要途徑。而為了產生高質量的聯(lián)想與比較,又必須加強記憶。錢學森在與青年科技工作者談學習方法時指出,“要‘巧’必須先記熟許多基本數(shù)學關系,而且還要會熟練地應用。有人不贊成熟記公式,主張用的時候去查筆記或手冊;……比較便宜的辦法還是花些時間把它們記在腦子里”, 對于人文社會科學工作者而言,則要熟記大量的案例與史實。若無深厚的記憶積累,則可以采用“頭腦風暴法”,即在短期內高強度地大量閱讀有關文獻,使這些資料在大腦中交叉、聯(lián)想、組合,從而產生思想的火花。
二是要在閱讀經典與瀏覽信息之間取得平衡。經典著作是歷史篩選出來的思想文化精華,是數(shù)十、數(shù)百、乃至數(shù)千年文明積累的成果,是無數(shù)人智慧匯聚的結晶。后人讀書就是繼承前人的創(chuàng)造,而不必重復艱難復雜的歷史過程。牛頓用20余年的心血與智慧,才從蘋果落地現(xiàn)象和開普勒定律等出發(fā)創(chuàng)立萬有引力定律,而今天的中學生只須一個學時即可學會萬有引力定律。而有無經典文化知識背景,會對一個人的眼光、智慧和才能產生深刻的影響。如觀察自然社會或瀏覽書刊網(wǎng)絡,若從欣賞的角度看,各人確有平權的機會,但若從學習與創(chuàng)新的角度看,便千差萬別,大相徑庭。波普爾深刻指出,觀察滲透理論,一個人從觀察與閱讀中看到什么,不僅決定于觀察閱讀的對象,而且決定于觀察者或閱讀者的思想理論及知識背景。千百年來,有無數(shù)的讀書人讀過中國古代文獻《甘石星經》,卻惟有席澤宗院士從書中發(fā)現(xiàn)中國人早在伽利略用望遠鏡發(fā)現(xiàn)木星衛(wèi)星之前1500多年,即已用肉眼發(fā)現(xiàn)木星的衛(wèi)星。其中的奧秘只在席澤宗院士有深厚的西方天文背景知識。
我希望年青的朋友們在瀏覽欣賞豐富多采的網(wǎng)絡信息的同時,結合自身特點選擇若干經典著作認真閱讀,日積月累,定見成效。屆時再用思想理論武裝起來的頭腦觀察世界、瀏覽網(wǎng)絡,見識感受自有新意,智慧女神自會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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