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新:舊題漢人小說的文獻(xiàn)問題
所謂“舊題漢人小說”,主要包括《神異經(jīng)》《漢武洞冥記》《十洲記》《漢武內(nèi)傳》《漢武故事》《趙飛燕外傳》《雜事秘辛》《西京雜記》等作品。因其時(shí)代歸屬爭議頗多,茲就其文獻(xiàn)問題分別加以考察。
《六朝小說》
《神異經(jīng)》
《神異經(jīng)》一卷,舊題東方朔撰,今存。酈道元《水經(jīng)注》卷一《河水注》引《神異經(jīng)》,卷一三《?水注》引《神異經(jīng)》,《三國志·齊王芳紀(jì)》裴松之注引《神異經(jīng)》,《隋書?經(jīng)籍志》地理類,均題東方朔撰。唐以降大率沿用舊說,《中興館閣書目》并說“朔周游天下,所見神異,《山海經(jīng)》所不載者,列之”。[1]高似孫《緯略》卷六亦持同樣見解。
題東方朔撰顯系假托。因?yàn)椤稘h書?東方朔傳》所羅列的東方朔的十余種著述中,并無《神異經(jīng)》,《漢書》還加了一段說明:“朔之文辭……凡(劉)向所錄朔書具是矣(師古注:劉向《別錄》所載),世所傳他事皆非也?!辟澯衷疲骸昂笫篮檬抡咭蛉∑嫜怨终Z附著之朔,故詳錄焉?!盵2]師古注:“言此傳所以詳錄朔之辭語者,為俗人多以奇異妄附于朔故耳。欲明傳所不記,皆非其實(shí)也?!盵3]
東方朔因其“詼諧”和“逢占射覆”之類的“浮淺”之事“行于眾庶”,成為街談巷語中托名編造奇言怪事的箭垛人物,班固有鑒于此,故在《漢書》中特意加以說明。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一引《漢書》,也說“史家欲祛妄惑,可為明矣”。[4]
另一種盛行的說法,斷言《神異經(jīng)》為六朝人所作。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丹鉛新錄一》說:“《神異經(jīng)》《十洲記》之屬,大抵六朝贗作者。”[5]《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觀其詞華縟麗,格近齊、梁,當(dāng)由六朝文士影撰而成,與《洞冥》《拾遺》諸記,先后并出?!盵6]
明刊本《神異經(jīng)》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四篇說:“稱東方朔撰者有《神異經(jīng)》一卷,仿《山海經(jīng)》,然略于山川道里而詳于異物,間有嘲諷之辭?!渡胶=?jīng)》稍顯于漢而盛行于晉,則此書當(dāng)為晉以后人作?!盵7]這樣的推論并不正確。
段玉裁《古文尚書撰異》卷一、胡玉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補(bǔ)正》卷四二、陶憲曾《靈華館叢稿·神異經(jīng)輯校序》、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一八均留意到一條材料:《左傳》文公十八年孔穎達(dá)疏曰:“服虔按:《神異經(jīng)》云:梼杌,狀似虎,毫長二尺,人面虎足豬牙,尾長七八尺,能斗不退。”[8]
服虔是東漢末年人,已引《神異經(jīng)》注釋《左傳》,可見《神異經(jīng)》至遲當(dāng)產(chǎn)生于東漢靈帝之前。
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1984年5月版)第三章又補(bǔ)充了若干考證材料,推測《神異經(jīng)》“出于西漢成、哀前后”。[9]可備一說。
《神異經(jīng)》有注,《水經(jīng)注》卷一《河水注》稱“張華敘東方朔《神異經(jīng)》”,《齊民要術(shù)》卷一〇引《神異經(jīng)》并張茂先(按:張華字茂先)注,《隋書?經(jīng)籍志》稱張華注。
昔人多疑張華注亦系偽托,如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魯迅《中國小說史略》。
清光緒元年湖北崇文書局刊本《神異經(jīng)》
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則以為:“《西荒經(jīng)》西方山中有蛇名率然條,張華注云:‘會(huì)稽常山最多此蛇?!秾O子兵法》“三軍勢如率然”者也?!c《博物志》卷三‘常山之蛇名率然’云云全合。又‘鵠國’條注云‘陳章與齊桓公論小兒’。《御覽》卷三七八引《博物志》逸文詳記此事,與注文正相吻合。此皆可證注出張華之手?!盵10]
《神異經(jīng)》今本一卷,與《隋志》地理類、《日本國見在書目》土地家、《文獻(xiàn)通考》小說家、《四庫全書總目》小說家著錄相同。《舊唐志》地理類、《新唐志》道家類、《崇文總目》地理類、《中興書目》小說家、《宋史?藝文志》小說家、《通志》傳記冥異類及地理方物類均析為二卷。
通行本據(jù)其條數(shù)多寡可分為兩類:一為五十八則本,如明何允中《廣漢魏叢書》本、清陶珽《說郛》本、王謨《增訂漢魏叢書》本、馬俊良《龍威秘書》本、民國王文濡《說庫》本、掃葉山房《百子全書》本;一為四十七則本,如胡文煥《格致叢書》本,《四庫全書》所采即為此本。
又張宗祥校明本《說郛》卷六五、民國吳曾祺《舊小說》甲集節(jié)選十五則。陶憲曾《神異經(jīng)輯校》輯佚文九條,清王仁俊輯有佚文一卷,載于《經(jīng)籍佚文》。
《十洲記》
《十洲記》,舊題東方朔撰?!端鍟?經(jīng)籍志》史部地理類著錄一卷,題東方朔撰。其后史志書名多有異。
明刊本《十洲記》
《舊唐書?經(jīng)籍志》史部地理類、《新唐書?藝文志》子部道家類作《海內(nèi)十洲記》,《宋史?藝文志》子部道家類作《十洲三島記》,其他如《云笈七簽》作《十洲三島》,《道藏精華錄》作《海內(nèi)十洲三島記》等。
此書劉向別錄不載,《漢書?東方朔傳》所列朔書中未見此作,題東方朔撰,不可信。《直齋書錄解題》《四庫全書總目》著錄于小說家類。
關(guān)于《十洲記》的產(chǎn)生年代,有兩種主要的說法:
第一,以為系六朝人偽作。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共列舉了三條證據(jù):魏齊王芳始改芳林園為華林園,漢武帝時(shí)怎么會(huì)有華林園之稱呢?衛(wèi)叔卿是《神仙傳》中的仙人之一,《十洲記》既然引有衛(wèi)叔卿事,當(dāng)產(chǎn)生于《神仙傳》之后。《漢武內(nèi)傳》中有《五岳真形圖》,《十洲記》提及此書,當(dāng)產(chǎn)生于《漢武內(nèi)傳》之后。
但這三條證據(jù)都并非確鑿無疑。《十洲記》記天漢三年“武帝幸華林園射虎”,《太平御覽》卷七六六引作“帝幸上林苑射虎”,[11]《續(xù)談助》本亦作上林苑,可證今本華林園乃上林苑之訛。上林苑本秦宮苑,武帝建元三年重修,在長安以西,不在洛陽。
《十洲記》
又衛(wèi)叔卿為漢武帝時(shí)人,《十洲記》采其傳聞,不一定從《神仙傳》取材;《五岳真形圖》本神仙家編造的神仙圖經(jīng),流行很早,并不始于《漢武內(nèi)傳》,不能因《漢武內(nèi)傳》中有《五岳真形圖》,遂以為《十洲記》出于其后。參見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第三章有關(guān)考證。
第二,或疑《十洲記》出于魏晉之前。
宋晁載之《十洲記?跋》云:“朔雖多怪誕詆欺,然不至于著書妄言若此之甚,疑后人借朔以求信耳。然李善注《文選》郭景純《游仙詩》,已云東方朔《十洲記》曰:‘臣故韜隱逸而赴王庭,藏養(yǎng)生而侍朱門矣?!瘎t此書亦近古所傳也。(景純《游仙詩》曰:‘朱門何足榮,未若托蓬萊?!浦⑷绱?;其后又曰:‘圓丘有奇草,鐘山出靈液?!浦⒃唬骸畺|方朔《十洲記》言:“北海外有鐘山,自生千歲芝及神草;靈液,謂玉膏之屬也?!薄艟凹兯怨源耍瑒t此書誠出于晉魏之前矣。)”[12]
所謂“晉魏之前”,即漢代?!妒抻洝坊?yàn)闁|漢人所作,亦未可知。
《十洲記》,今本一卷,與前人著錄相同,主要傳本有宋張君房《云笈七簽》本及《道藏》《顧氏文房小說》《廣漢魏叢書》《龍威秘書》諸本。
《漢武故事》
《漢武故事》,《隋書?經(jīng)籍志》史部舊事類著錄,作《漢武帝故事》,二卷,不題撰人。《舊唐書?經(jīng)籍志》作《漢武故事》,列入故事類,《崇文總目》雜史類著錄五卷,題班固撰。
四庫全書本《漢武故事》
晁載之《續(xù)談助》卷一《洞冥記?跋》引初唐張柬之語曰:“王儉造《漢武故事》?!盵13]同書卷三《漢武故事?跋》又云:“世所傳班固所撰《漢武故事》,其事與《漢書》時(shí)相出入而文不逮,疑非固所撰也?!盵14]
其后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九傳記類亦云:“世言班固撰。唐張柬之《書洞冥記后》云:《漢武故事》,王儉造?!盵15]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下》用晁氏說:“《漢武故事》,稱班固撰,諸家咸以王儉造。考其文頗衰苶,不類孟堅(jiān),是六朝人作也。”[16]
《四庫全書》列入小說家類異聞之屬,一卷,提要并列班固、王儉二說:“《漢武故事》一卷,舊本題漢班固撰。
然史不云固有此書,《隋志》著錄于史部“舊事”類中,亦不云固作。晁公武《讀書志》引張柬之《洞冥記跋》,謂出于王儉。唐初去齊、梁未遠(yuǎn),當(dāng)有所考也?!盵17]
《漢武故事》為班固所撰的說法缺少依據(jù)?!稘h武故事》中有云:“女子長陵徐氏,號(hào)儀君,至今上元延中,已百三十七歲矣,視之如童女……京中好淫亂者爭就之。翟丞相奏壞風(fēng)俗,請僇尤亂甚者。今上弗聽,乃徙女子于燉煌,后遂入胡,不知所終?!盵18]
明儼山書院刻本《漢武故事》
元延是漢成帝年號(hào),班固系東漢人,時(shí)代遠(yuǎn)不相及,怎么可能稱“成帝”為“今上”呢?黃廷鑒《第六弦溪文鈔》卷三《重輯漢武故事又跋》則以為:“疑此書本成、哀間人所記,而孟堅(jiān)修《漢書》時(shí)所嘗采錄者……而后人復(fù)有附益。”[19]
王儉的著作權(quán)也一再受到質(zhì)疑。姚振宗《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云:“按此書為葛稚川家所傳,而諸家著錄皆不考其所始。六朝人每喜抄合古書,而王儉有《古今集記》。疑儉抄入《集記》中,故張柬之以為王儉造,殆亦不探其本意為之說歟?”[20]
游國恩《居學(xué)偶記》云潘岳《西征賦》已用漢武帝微行析谷事,遠(yuǎn)在王儉之前,“則《漢武故事》即不出于班氏,至晚當(dāng)亦建安、正始間人所作”(《文史》第五輯)。[21]游氏將《漢武故事》定為東漢作品,較為穩(wěn)妥。
《漢武故事》撰人還有葛洪一說。
孫詒讓《札迻》卷十一據(jù)《西京雜記》序,考為葛洪依托。其說云:“《西京雜記》葛洪序:‘洪家復(fù)有《漢武帝禁中起居注》一卷,《漢武故事》一卷,世人希有之者。今并五卷為一帙,庶免淪沒焉?!痆22]按此書(指《西京雜記》)確為稚川所假托。《漢武帝禁中起居注》《漢武故事》蓋亦同,故序并及之。《抱樸子?論仙篇》引《漢武帝禁中起居注》說李少君事,與今本《漢武帝內(nèi)傳》末附《李少君傳》略同。(自注云:《道藏》本作外傳,此從晁載之《續(xù)談助》校。)張柬之《洞冥記?跋》云:‘昔葛洪造《漢武內(nèi)傳》《西京雜記》?!ㄗ宰⒃疲航癖尽抖蹿び洝窡o,此跋亦見《續(xù)談助》)疑《內(nèi)傳》即《起居注》,后改題今名?!稘h武故事》似亦即今所傳本。蓋諸書皆出稚川手,故文亦互相出入也?!盵23]
清道光酉山堂精刻本《漢武故事》
此說無堅(jiān)實(shí)證據(jù),存疑待考。
《漢武故事》本二卷,后散佚甚多。今存《古今說?!繁?、《歷代小史》本、《古今逸史》本、《說庫》本均為一卷;《粵雅堂叢書》本、《十萬卷樓叢書》本、《叢書集成初編》本無卷數(shù)。《問經(jīng)堂叢書》作二卷。另有魯迅《古小說鉤沉》輯本等。
《漢武內(nèi)傳》
《漢武內(nèi)傳》,《隋書?經(jīng)籍志》雜傳類著錄,三卷,不著撰人?!杜f唐書·經(jīng)籍志》作《漢武帝傳》二卷。《新唐書?藝文志》同,列入道家類神仙之屬。皆不署撰人?!犊S讀書志》卷九云“不題撰人”,[24]《宋志·藝文志》云“不知作者”,[25]《續(xù)談助》《類說》亦不著名氏。然明清諸本大都題班固撰,也許是因誤傳班固作《漢武故事》,連類而及《內(nèi)傳》。
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曰:“舊本題漢班固撰……不知何據(jù)?!盵26]明道士白云霽《道藏目錄詳注》卷一作“東方朔述”,[27]亦不知何據(jù)。
明刻本《漢武帝內(nèi)傳》
另外還有葛洪撰一說。《續(xù)談助》本晁載之跋引張柬之《洞冥記跋》,謂晉葛洪撰。孫詒讓《札迻》卷十一謂《漢武內(nèi)傳》即《漢武帝禁中起居注》,出葛洪依托。
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亦從其說,并提供了另一例證:“日本人藤原佐世《見在書目》雜傳內(nèi),有《漢武內(nèi)傳》二卷,注云‘葛洪撰’。佐世書著于中國唐昭宗時(shí),是必唐以前目錄書有題葛洪撰者,乃得據(jù)以著錄。是則張柬之之言,不為單文孤證矣。(佐世于《洞冥記》仍題郭子橫撰,不用柬之之說,故知其于此書題葛洪,必別有所據(jù)也。)”[28]
關(guān)于《漢武內(nèi)傳》的產(chǎn)生時(shí)代,有四種主要的推測:
一、齊、梁年間。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四部正訛下》:“《漢武內(nèi)傳》,不著名氏,詳其文體,是六朝人作,蓋齊、梁間好事者為之也?!盵29]據(jù)文字風(fēng)格立論,與從事考據(jù)的人思路不同。
二、魏晉年間。《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其文排偶華麗,與王嘉《拾遺記》、陶宏景《真誥》體格相同??夹炝辍队衽_(tái)新詠序》,有‘靈飛六甲,高擅玉函’之句,實(shí)用此傳‘六甲靈飛十二事,封以白玉函’語,則其偽在齊、梁以前。又考郭璞《游仙詩》,有‘漢武非仙才’句,與傳中王母所云‘殆恐非仙才’語相合。葛洪《神仙傳》所載孔元方告馮遇語,與傳中稱‘受之者四十年傳一人,無其人,八十年可頓受二人;非其人謂之泄天道,得其人不傳是謂蔽天寶’云云相合。張華《博物志》載‘漢武帝好道,西王母七月七日漏七刻,乘紫云車來’云云,與此傳亦合。今本《博物志》雖真?zhèn)蜗鄥?,不足為證,而李善注《文選?洛神賦》已引《博物志》此語,足信為張華之舊文。其殆魏、晉間文士所為乎?”[30]
清刻本《漢武帝內(nèi)傳》
三、東晉以后。錢熙祚《〈漢武帝內(nèi)傳〉??庇洝罚骸皶心暝氯彰栏奖炯o(jì),其論神仙服食及《五岳真形圖》,四十年一傳,與《抱樸子》《仙藥》《遐覽》諸篇相涉,首記景帝夢赤彘事,即《洞冥記》之文,若欲與《漢武故事》‘景帝夢高祖曰:王美人得子當(dāng)名為彘’互證者。又《御覽》引漸臺(tái)神屋等五條,亦絕似《洞冥記》。大約東晉以后,浮華之士,造作誕妄,轉(zhuǎn)相祖述,其誰氏所作,不足深究也?!盵31]
四、東漢末年。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第三章:“漢時(shí),武帝、西王母傳說十分盛行,《漢武故事》《洞冥記》《十洲記》都以此為主要內(nèi)容?!秲?nèi)傳》全書系敷衍、增飾《漢武故事》中武帝會(huì)王母諸事,其景帝夢赤彘事,又抄《洞冥》文而稍作改易,文中又用《十洲記》上元夫人及十洲之說,是則在《故事》《洞冥》《十洲》后?!恫┪镏尽肪戆擞浳涞蹠?huì)王母事,兼采《故事》和《內(nèi)傳》,中若‘武帝好仙道,祭祀名山大澤以求神仙之道’,‘此桃三千年一生實(shí)’,‘東方朔從殿南廂朱鳥牖中窺母’,‘嘗三來盜吾此桃’諸語,皆出《漢武內(nèi)傳》,惟文字小異?!恫┪镏尽方匀」艜f說,是則《內(nèi)傳》極可能出于東漢末。”[32]
清刻本《漢武內(nèi)傳》
《漢武內(nèi)傳》,或稱《武帝內(nèi)傳》《漢武帝傳》《漢武帝內(nèi)傳》《漢孝武內(nèi)傳》。其版本凡二種:一為《道藏》本,一為《廣漢魏叢書》本?!兜啦亍繁绢}作《漢武帝內(nèi)傳》,較為完備,《道藏舉要》載此本,錢熙祚《守山閣叢書》,亦出此本,并附??庇浖柏亩粍t。
《廣漢魏叢書》本系從《太平廣記》卷三錄出,《五朝小說》《說郛》《增訂漢魏叢書》《龍威秘書》《墨海金壺》等皆收此本。又《續(xù)談助》卷四抄《漢孝武內(nèi)傳》六則,情事多為今本所不載,可補(bǔ)闕佚。
《漢武洞冥記》
《漢武洞冥記》,《隋書?經(jīng)籍志》雜傳類著錄,一卷,題郭氏撰?!杜f唐書?經(jīng)籍志》傳記類作郭憲《洞冥記》四卷。《新唐書?藝文志》道家類作郭憲《漢武帝別國洞冥記》四卷。
《直齋書錄解題》小說類著錄《洞冥記》四卷,拾遺一卷,云:“東漢光祿大夫郭憲子橫撰。題《漢武別國洞冥記》,其別錄又于《御覽》中抄出。然則四卷亦非全書也?!盵33]
《崇文總目》《通志》作一卷,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作五卷?!端膸烊珪妨腥胄≌f家類異聞之屬,云:“《漢武洞冥記》四卷,舊本題后漢郭憲撰?!盵34]
明刻本《別國洞冥記》
前人多疑《漢武洞冥記》非郭憲所作。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四部正訛下》:“《洞冥記》四卷,題郭憲子橫,亦恐贗也。憲事世祖,以直諫聞。忍描飾漢武、東方事,以導(dǎo)后世人君之欲?且子橫生西京末,其文字未應(yīng)遽爾,蓋六朝假托,若《漢武故事》之類耳。(《后漢書》憲列方技類,后人蓋緣是托之。)”[35]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考范史載,憲初以不臣王莽,至焚其所賜之衣,逃匿海濱。后以直諫忤光武帝,時(shí)有‘關(guān)東觥觥郭子橫’之語,蓋亦剛正忠直之士,徒以潠酒救火一事,遂抑之方術(shù)之中。其事之有無,已不可定;至于此書所載,皆怪誕不根之談,未必真出憲手。又詞句縟艷,亦迥異東京,或六朝人依托為之?!盵36]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亦曰:“《洞冥記》稱憲作,實(shí)始于劉昫《唐書》,《隋志》但云郭氏,無名。六朝人虛造神仙家言,每好稱郭氏,殆以影射郭璞,故有《郭氏玄中記》,有《郭氏洞冥記》?!盵37]
惟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以為郭憲作《洞冥記》不應(yīng)有疑。
《漢武帝別國洞冥記》
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考《洞冥記》實(shí)為梁元帝所作。其言曰:“宋晁載之《續(xù)談助》卷一,錄《洞冥記》廿余條,載之跋云:‘張柬之言隨其父在江南拜父友孫義強(qiáng)、李知續(xù),二公言似非子橫所錄。其父乃言后梁尚書蔡天寶《與岳陽王啟》,稱湘東昔造《洞冥記》一卷,則《洞冥記》梁元帝所作。其后上官儀《應(yīng)詔詩》中用影娥池,學(xué)士時(shí)無知者。祭酒彭陽公令狐德棻召柬之等十余人,問此出何書。柬之對在江南見《洞冥記》云:漢武穿影娥池于望鶴臺(tái)西。于是天下學(xué)徒無不繕寫。而尋劉歆(案郭憲后漢人,即令此書真出于憲,安得著錄于劉歆《七略》,此語殊誤。)阮籍(案“籍”字誤,當(dāng)作“阮孝緒”。)《七略》,了無題目。貞觀中,撰《文思博要》《藝文類聚》,紫臺(tái)丹笥之秘,罔不咸集,亦無采掇。則此書偽起江左,行于永禎,明矣。昔葛洪造《漢武內(nèi)傳》《西京雜記》,虞義造《王子年拾遺錄》,(王嘉著《拾遺錄》,見于《晉書?藝術(shù)傳》及《隋書?經(jīng)籍志》。此云虞義造,未知何據(jù)。)王儉造《漢武故事》,并操觚鑿空,恣情迂誕。而學(xué)者耽閱,以廣聞見,亦各有志,庸何傷乎?案柬之所稱湘東所造《洞冥記》一卷,而此分為四。然則此書亦未知定何人所撰也?!瘬?jù)其所考,則此書出于六朝人依托,非郭憲所撰,唐人已言之矣。其所引蔡天寶《與岳陽王啟》,唐去六朝不遠(yuǎn),必?zé)o舛誤。惟蔡天寶應(yīng)作蔡大寶,《周書》《北史》均附見《蕭詧傳》,嘗為詧使江陵見元帝,令注所制《玄覽賦》。岳陽即詧也。大寶敘其耳目所聞見,其言最可征信,然則此書實(shí)梁元帝作也。(頃見蘇時(shí)學(xué)《爻山筆話》卷七云:后梁尚書蔡天寶《上岳陽王啟》言湘東昔造《洞冥》一卷。按天寶與湘東同時(shí),而所言若此,必非妄談。然則今之《洞冥記》實(shí)出梁元帝手,而藉名郭憲云。)載之乃以卷數(shù)不合為疑。不知《隋志》著錄原止一卷,今分為四者,后人所析耳。元帝《金樓子?著書篇》,備載平生著作,無此書之名,則以既托名郭憲,不可復(fù)自名以實(shí)其偽也?!盵38]所考較為可信。
《西京雜記》(外五種)
《洞冥記》,又稱《漢武洞冥記》《漢武帝別國洞冥記》《別國洞冥記》《漢武帝列國洞冥記》等。通行版本有《顧氏文房小說》《古今逸史》《漢魏叢書》《龍威秘書》《道藏精華錄》《說庫》等本。凡六十條,分四卷。
明陳繼儒《寶顏堂秘笈》本,條目與上述諸本相同,但合為一卷。
《續(xù)談助》本亦為一卷,條目分合及文句多異于通行本。《類說》《五朝小說》《說郛》《舊小說》等節(jié)抄此書而條目多寡不等。
《西京雜記》
《西京雜記》,《隋書?經(jīng)籍志》史部舊事類著錄,二卷,不題撰人?!杜f唐書?經(jīng)籍志》作一卷,《新唐書?藝文志》作二卷,均列入故事類,《新唐書》又互見地理類,題葛洪撰。
《郡齋讀書志》雜史類著錄,云:“江左人或以為吳均依托為之?!盵39]《直齋書錄解題》傳記類著錄作六卷?!端问?藝文志》入故事類,六卷。
《四庫全書》始列入小說家類雜事之屬,因六卷本葛洪跋稱此書系抄輯劉歆《漢書》而成,故總目提要兼題劉歆、葛洪姓名,“以存其舊”。[40]
關(guān)于此書作者,主要有三說,即劉歆說、葛洪說、吳均說。
《西京雜記校注》
劉歆說的依據(jù)是葛洪《西京雜記?跋》:“洪家世有劉子駿《漢書》一百卷,無首尾題目,但以甲乙丙丁紀(jì)其卷數(shù)。先公傳之。歆欲撰《漢書》,編錄漢事,未得締構(gòu)而亡,故書無宗本,止雜記而已,失前后之次,無事類之辨。后好事者以意次第之,始甲終癸為十帙,帙十卷,合為百卷。洪家具有其書,試以此記考校班固所作,殆是全取劉氏,有小異同耳。并固所不取,不過二萬許言,今抄出為二卷,名曰《西京雜記》?!盵41]
但劉歆的著作權(quán)自宋以來即受到強(qiáng)有力質(zhì)疑。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說:“向、歆父子亦不聞其嘗作史傳于世。使班固有所因述,亦不應(yīng)全沒不著也?!盵42]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歆始終臣莽,而此書載吳章被誅事,乃云章后為王莽所殺,尤不類歆語。又《漢書?匡衡傳》‘匡鼎來’句,服虔訓(xùn)鼎為當(dāng),應(yīng)劭訓(xùn)鼎為方。此書亦載是語,而以鼎為匡衡小名。使歆先有此說,服虔、應(yīng)劭皆后漢人,不容不見,至葛洪乃傳。是以陳振孫等皆深以為疑。”[43]
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說:“《漢書》者,固所自名。斷代為書,亦固所自創(chuàng)。今洪序乃謂劉歆所作,已名《漢書》,是并《敘傳》所言,亦出于劉歆之意,而固竊取之矣。此必?zé)o之事也。況文帝以代王即位,明見《史記》,此何等大事,豈有傳訛之理?劉歆博極群書,以漢人敘漢事,何至誤以文帝為太子?(見卷三)故葛洪序中所言,劉歆《漢書》之事,必不可信,蓋依托古人以自取重耳。至其中間所敘之事,與《漢書》錯(cuò)互不合,有不僅如《提要》所云者。明焦竑《筆乘》續(xù)集卷三云:‘《西京雜記》,是后人假托為之。其言高帝為太上皇,思樂故豐,放寫豐之街巷屋舍,作之櫟陽,冀太上皇見之如豐然,故曰新豐。然《史》記漢十年,太上皇崩,諸侯來送葬,命酈邑曰新豐。改酈邑為新豐,在太上皇既葬之后,與《雜記》所言不同?!耸屡c《史》《漢》顯相刺謬,不僅小有異同矣。”[44]考證詳密,結(jié)論是可信的。
《燕丹子·西京雜記》
葛洪說在三種說法中占主導(dǎo)地位。此說始于唐代。宋晁載之《續(xù)談助》卷一《洞冥記跋》引張柬之之言云:“昔葛洪造《漢武內(nèi)傳》《西京雜記》。”[45]劉知幾《史通?雜述篇》云“葛洪《西京雜記》”。[46]
段成式《酉陽雜俎?動(dòng)植篇》載葛洪(稚川)就上林令魚泉問草木名,今在此書第一卷中。張彥遠(yuǎn)《歷代名畫記》載毛延壽畫王昭君事,亦引為葛洪《西京雜記》。
但葛洪的著作權(quán)也一再受到質(zhì)疑。理由有三:
一是宋黃伯思《跋西京雜記后》說:“按《晉史》,葛未嘗至長安,而晉官但有華林令,而無上林令,其非稚川決也?!盵47]
二是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說:“按洪博聞深學(xué),江左絕倫,所著書幾五百卷,本傳具載其目,不聞?dòng)写藭!盵48]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說:“今考《晉書?葛洪傳》,載洪所著有《抱樸子》《神仙》《良吏》《集異》等傳,《金匱要方》《肘后備急方》并諸雜文,共五百余卷,并無《西京雜記》之名。則作洪撰者自屬舛誤?!盵49]
對這兩點(diǎn)質(zhì)疑,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曾予以反駁:“此書蓋即抄自百家短書,洪又以己意附會(huì)增益之,托言家藏劉歆漢史,聊作狡獪,以矜奇炫博耳?!盵50]故葛洪雖未嘗至長安,卻并不妨礙他從“東晉以前古書”中抄入種種與長安有關(guān)的掌故。葛洪著書,“多至三百余卷,其書當(dāng)有數(shù)十種,既非切要,而必臚列不遺,史家亦無此體。未可遽執(zhí)本傳所無,遂謂非洪所作也?!盵51]
第三點(diǎn)質(zhì)疑由清盧文弨《新雕西京雜記緣起》提出:“書中稱‘成帝好蹴鞠,群臣以為非至尊所宜,家君作彈棋以獻(xiàn)’,此歆謂向家君也。洪奈何以一小書之故,至不憚父人之父,求以取信于世也邪?”[52]
《西京雜記校注》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認(rèn)為盧文弨所說不能構(gòu)成否定葛洪著作權(quán)的理由,因?yàn)椤凹韧忻陟?,則模擬歆語,固亦理勢所必至矣”。[53]余嘉錫和魯迅的意見可以作為定論。
吳均說的依據(jù)見于段成式《酉陽雜俎?語資篇》:“庾信作詩,用《西京雜記》事,旋自追改曰:‘此吳均語,恐不足用也?!盵54]
吳均的著作權(quán)已為多數(shù)學(xué)者否認(rèn)。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說:“所謂吳均語者,恐指文句而言,非謂《西京雜記》也,梁武帝敕殷蕓撰《小說》,皆抄撮故書,已引《西京雜記》甚多,則梁初已流行世間,固以葛洪所造為近是?!盵55]
李慈銘《孟學(xué)齋日記》乙集,考明吳均精通史學(xué),而《西京雜記》中卻多有與《史記》《漢書》所載不合的情形,足見此書非吳均作。余嘉錫等學(xué)者亦否認(rèn)吳均的著作權(quán)。
另外,《南史?竟陵文宣王子良傳》載:“(蕭)賁,字文奐,子良子,好著述,嘗著《西京雜記》六十卷?!盵56]或以為即今本《西京雜記》六卷之訛,或以為蕭賁所著系另一本同名書。美國學(xué)者倪豪士認(rèn)為《西京雜記》為蕭賁所作,其論文摘要見《文學(xué)遺產(chǎn)》1994年第5期。
《西京雜記》的通行本為六卷。現(xiàn)存明刻本以嘉靖壬午野竹齋刊本為最早,嘉靖壬子孔天胤刊本次之,明清諸叢書中,以清乾隆間抱經(jīng)堂本最為精審。中華書局1985年出版程毅中點(diǎn)校本,附錄《版本序跋》《書目著錄》,頗便閱讀。
明萬歷刊本《西京雜記》
《趙飛燕外傳》
《趙飛燕外傳》,《隋書?經(jīng)籍志》《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皆不著錄?!犊S讀書志》傳記類著錄,一卷:“漢伶玄子于撰。茂陵卞理藏之于金縢漆柜。王莽之亂,劉恭得之,傳于世。晉荀勖校上?!盵57]
《直齋書錄解題》傳記類著錄,作《飛燕外傳》,稱“漢河?xùn)|都尉伶玄子于撰。自言與揚(yáng)雄同時(shí),而史無所見,或云偽書也。然通德?lián)眵俚仁拢氖慷嘤弥?,而‘禍水滅火’一語,司馬公載之《通鑒》矣”。[58]
《宋史?藝文志》史部傳記類著錄一卷,題伶玄撰?!端膸烊珪妨腥胱硬啃≌f家類存目一,作《飛燕外傳》,一卷:“舊本題漢伶玄撰?!盵59]
一般認(rèn)為,此書及伶玄自序并桓譚、荀勖題語,大抵皆出于假托。洪邁《容齋五筆》卷七《盛衰不可常》云:“《飛燕別傳》以為伶玄所作,又有玄自敘及桓譚跋語,予竊有疑焉。不惟其書太媟,至云揚(yáng)雄獨(dú)知之,雄貪名矯激,謝不與交;為河?xùn)|都尉,捽辱決曹班躅,躅從兄子彪續(xù)司馬《史記》,絀子于無所敘錄。皆恐不然。而自云:‘成哀之世,為淮南相。’案是時(shí)淮南國絕久矣,可昭其妄也?!盵60]
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四部正訛下》云:“《趙飛燕外傳》,稱河?xùn)|都尉伶玄撰。宋人或謂為偽書,以史無所見也?!盵61]
明刊本《趙飛燕外傳》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考辨甚詳,足以成為定論:“其文纖麗,不類西漢人語。序末又稱玄為河?xùn)|都尉時(shí),辱班彪之從父躅,故彪續(xù)《史記》不見收錄。其文不相屬,亦不類玄所自言。后又載桓譚語一則,言更始二年劉恭得其書于茂陵卞理,建武二年賈子詡以示譚。所稱理藏之金縢漆柜者,似不應(yīng)如此之珍貴。又載荀勖校書奏一篇?!吨薪?jīng)簿》所錄,今不可考,然所校他書,無載勖奏者,何獨(dú)此書有之?又首尾僅六十字,亦無此體。大抵皆出于依托。且閨幃媟褻之狀,嫕雖親狎,無目擊理。即萬一竊得之,亦無娓娓為通德縷陳理。其偽妄殆不疑也。晁公武頗信之。陳振孫雖有或云偽書之說,而又云通德?lián)眵俚仁?,文士多用;而‘禍水滅火’之語,司馬公載之《通鑒》。夫文士引用,不為典據(jù);采淖方成語以入史,自是《通鑒》之失。乃援以證實(shí)是書,紕繆殊甚。且‘禍水滅火’,其語亦有可疑?!盵62]
下引王懋竑《白田雜著?漢火德考》中“前漢自王莽、劉歆之前,未有以漢為火德者”等語,推論道:“淖方成在莽、歆之前,安得預(yù)有滅火之說,其為后人依托,即此二語,亦可以見。安得以《通鑒》誤引,遂指為真古書哉!”[63]
關(guān)于《趙飛燕外傳》的產(chǎn)生時(shí)代,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四部正訛下》說:“文體頗渾樸,不類六朝?!盵64]似乎承認(rèn)這是漢代作品。但僅從風(fēng)格著眼,不一定能說服他人,程毅中《古小說簡目》就說:“本篇不似漢人文筆?!盵65]
民國間精刻本《飛燕外傳》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推測“是唐宋人所為”。[66]周中孚《鄭堂讀書記》以為“當(dāng)出于北宋之世”,[67]可能是錯(cuò)誤的。因?yàn)?,如果是宋人所為?a href='/simaguang/' target=_blank>司馬光不會(huì)信而不疑;且唐人李商隱《可嘆》詩有云:“梁家宅里秦宮人,趙后樓中赤鳳來?!盵68]
“赤鳳”指趙飛燕私通的宮奴燕赤鳳,足見唐人已熟知這個(gè)故事,《趙飛燕外傳》的撰寫最晚也在唐代。估計(jì)是六朝至唐初的作品。
《趙飛燕外傳》的明清傳本頗多。《顧氏文房小說》《漢魏叢書》作《趙飛燕外傳》,《古今逸史》作《趙后外傳》,《廣漢魏叢書》《龍威秘書》作《飛燕外傳》。
《雜事秘辛》
《雜事秘辛》一卷,不著撰人姓氏,末有楊慎跋,稱“得于安寧州土知州董氏,前有義烏王子充印,蓋子充使云南時(shí)篋中書也”。[69]
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三《婦人弓足》云:“此書本楊用修偽撰,托名王忠文得之土酋家者,楊不過一時(shí)游戲,后人信書太真,遂為所惑耳。”[70]胡震亨、姚士粦二跋,辨其與史實(shí)舛謬之處甚詳,然未斷為贗作。
《四庫全書》著錄一卷,不著撰人姓氏,稱“其文淫艷,亦類傳奇,漢人無是體裁也?!盵71]
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謂“描寫吳姁審視一段,自是六朝佳致,唐人小說,高者間有及之。升庵深于六朝,故能最其雋永,不足致疑”。[72]周中孚《鄭堂讀書記》“謂此書即升庵謫居云南時(shí)所偽作”。[73]
明刊本《漢雜事秘辛》
楊慎(1488—1559年),字用修,號(hào)升庵。新都(今屬四川)人。正德進(jìn)士,授翰林修撰。嘉靖甲申,因議大禮謫戍云南永昌,投荒三十余年。憤激自放,曾醉后胡粉傅面,綰髻插花扮丫環(huán),游行城市。其詩少見知于李東陽,得其指授頗多。所作以六朝、晚唐為宗,淵博靡麗,不滿于前七子專主盛唐的主張。又能作文、詞及散曲。其論古考證之作,范圍極廣,舛錯(cuò)亦多。著作多達(dá)一百余種,為明代之首。后人輯有《升庵集》。散曲集有《陶情樂府》。
《雜事秘辛》亦出其手,有《廣漢魏叢書》《增訂漢魏叢書》《龍威秘書》《綠窗女史》《說郛》《五朝小說》諸本,均題《漢雜事秘辛》?!懊匦痢倍植豢山?,當(dāng)是卷帙甲乙名目。
《笑林》
《笑林》,《隋書?經(jīng)籍志》小說類著錄:“《笑林》三卷,后漢給事中邯鄲淳撰?!盵74]《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同。劉勰《文心雕龍?諧隱》篇說:“魏文因俳說以著笑書。”[75]
《古小說鉤沉》
姚振宗《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卷三十二謂“笑書或即是書,淳奉詔所撰者”。[76]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七云:“秘閣有《古笑林》十卷,晉孫楚《笑賦》曰:‘信天下之笑林,調(diào)謔之巨觀?!缎α帧繁敬恕!盵77]
可見此書趙宋時(shí)尚存,至卷帙由三卷擴(kuò)充為十卷,或有后人附益。
清人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有《笑林》佚文,其《笑林序》說:“此書皆記可笑之事,隋、唐志并三卷,今從《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及《廣記》諸書輯錄為二十六條?!盵78]
魯迅《古小說鉤沉》輯錄二十九條。王利器輯錄《歷代笑話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據(jù)馬氏《玉函山房輯佚書》本移錄,并據(jù)魯迅《古小說鉤沉》補(bǔ)錄馬氏未輯諸條于后。
關(guān)于《笑林》的作者,研究者大都以史志為據(jù),認(rèn)為此書為邯鄲淳所作。唐長孺則認(rèn)為《笑林》當(dāng)為晉滅吳后,晉人所為。他在《讀〈抱樸子〉推論南北學(xué)風(fēng)的異同》(收入《魏晉南北朝史論叢》)中陳述了若干理由:
現(xiàn)存類書所見《笑林》佚文,有幾條事在邯鄲淳身后,淳當(dāng)不及知。如《藝文類聚》《太平御覽》《續(xù)談助》諸書所引“張溫使蜀”一條,張溫使蜀事在邯鄲淳后。
又如《藝文類聚》和《太平御覽》所引吳人食酪事,《世說新語?排調(diào)》和《晉書·陸玩?zhèn)鳌肪洖殛懲媸?,邯鄲淳亦不?yīng)知曉。
《中國志人小說史》
《笑林》佚文中還有很多晉滅吳后,吳人入洛,因風(fēng)俗習(xí)慣不同而出現(xiàn)的笑話。唐長孺的結(jié)論是:“此書當(dāng)為晉滅吳后北人所寫?!盵79]
寧稼雨《中國志人小說史》指出:除邯鄲淳作有《笑林》外,晉人陸云也有同名著述。依據(jù)是宋僧贊寧《筍譜》:“陸云字士龍,為性喜笑,作《笑林》云:‘漢人有適吳,吳人設(shè)筍,問是何物。語曰:竹也。歸煮其床簀而不熟,乃謂其妻曰:‘吳人轣轆,欺我如此?!盵80]
寧稼雨推斷“今存《笑林》佚文,邯鄲淳不可能為者,便應(yīng)屬陸云。至于記漢魏事者,則很難分清為誰所寫了?!盵81]此說較為合理。
明汲古閣刻本《三國志》
邯鄲淳一名竺,字子叔,潁川(今河南禹縣)人。《三國志?王粲傳》裴松之注引《魏略》,說他博學(xué)多才,“善《蒼》、《雅》、蟲、篆、許氏字指。初平時(shí)(190—193年),從三輔客荊州。荊州內(nèi)附,太祖素聞其名,召與相見,甚敬異之。時(shí)五官將博延英儒,亦宿聞淳名,因啟淳欲使在文學(xué)官屬中。會(huì)臨淄侯亦求淳,太祖遣淳詣植。植初得淳甚喜,延入坐,不先與談。時(shí)天暑熱,植因呼常從取水自澡訖,謂淳曰:‘邯鄲生何如邪?’于是乃更著衣幘,整儀容,與淳評說混元造化之端,品物區(qū)別之意,然后論羲皇以來賢圣名臣烈士優(yōu)劣之差,次頌古今文章賦誄及當(dāng)官政事宜所先后,又論用武行兵倚伏之勢。乃命廚宰,酒炙交至,坐席默然,無與伉者。及暮,淳歸,對其所知嘆植之材,謂之‘天人’。而于時(shí)世子未立。太祖俄有意于植,而淳屢稱植材。由是五官將頗不悅。及黃初初(221年),以淳為博士給事中。淳作《投壺賦》千余言奏之,文帝為工,賜帛千匹?!盵82]
注釋:
[1]〔宋〕陳骙撰;趙士煒輯:《中興館閣書目輯考》卷四,第21頁,北京:國立北平圖書館,1933。
[2]〔漢〕班固:《漢書》卷六十五,第2873、2874頁,北京:中華書局,1964。
[3]〔漢〕班固:《漢書》卷六十五,第2874頁,北京:中華書局,1964。
[4]〔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第315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明〕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第60頁,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6]〔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20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7]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16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8]〔周〕左丘明傳;〔晉〕杜預(yù)注;〔唐〕孔穎達(dá)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二十,第668頁,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
[9]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第153頁,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1984。
[10]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第153頁,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1984。
[11]〔宋〕李昉等:《太平御覽》卷七百六十六,第751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2]〔宋〕晁載之:《續(xù)談助》卷一,第6頁,北京:中華書局,1985。
[13]〔宋〕晁載之:《續(xù)談助》卷一,第16頁,北京:中華書局,1985。
[14]〔宋〕晁載之:《續(xù)談助》卷三,第69頁,北京:中華書局,1985。
[15]〔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第243頁,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
[16]〔明〕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第285頁,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17]〔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20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18]〔漢〕班固:《漢武故事》,見《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042冊,第286頁,臺(tái)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
[19]〔清〕黃廷鑒:《第六弦溪文鈔》,第57頁,北京:中華書局,1985。
[20]〔清〕姚振宗撰;劉克東,董建國,尹承整理:《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卷十六,第691頁,北京: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14。
[21]游國恩:《居學(xué)偶記》,見中華書局編輯部編:《文史》第5輯,第125頁,北京:中華書局,1978。
[22]無名氏撰,〔晉〕葛洪撰:《燕丹子西京雜記》附錄,第45頁,北京:中華書局,1985。
[23]〔清〕孫詒讓;雪克,陳野點(diǎn)校:《札迻》,第569頁,濟(jì)南:齊魯書社,1989。
[24]〔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第243頁,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
[25]〔元〕脫脫等:《宋史?藝文志》,第5110頁,北京:中華書局,1977。
[26]〔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20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27]〔明〕白云霽:《道藏目錄詳注》,見《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061冊,第652頁,臺(tái)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
[28]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八,第1132頁,北京:中華書局,1980。
[29]〔明〕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第318頁,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30]〔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20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31]〔漢〕班固;〔清〕錢熙祚校:《漢武帝內(nèi)傳》,第37頁,北京:中華書局,1985。
[32]李劍國:《唐前志怪小說史》,第201頁,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1984。
[33]〔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第316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4]〔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207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35]〔明〕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第318頁,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36]〔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207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37]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20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38]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八,第1135—1137頁,北京:中華書局,1980。
[39]〔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第171頁,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
[40]〔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182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41]無名氏撰,〔晉〕葛洪撰:《燕丹子 西京雜記》附錄,第45頁,北京:中華書局,1985。
[42]〔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第196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43]〔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182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44]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八,第1012頁,北京:中華書局,1980。
[45]〔宋〕晁載之:《續(xù)談助》卷一,第16頁,北京:中華書局,1985。
[46]〔唐〕劉知幾撰;〔清〕浦起龍釋:《史通通釋》卷十,第274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47]〔宋〕黃伯思:《東觀余論》卷下,第79頁,北京:中華書局,1991。
[48]〔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第195—196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49]〔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182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50]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八,第1013頁,北京:中華書局,1980。
[51]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卷十八,第1009頁,北京:中華書局,1980。
[52]無名氏撰,〔晉〕葛洪撰:《燕丹子 西京雜記》附錄,第48頁,北京:中華書局,1985。
[53]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21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54]〔唐〕段成式撰;方南生點(diǎn)校:《酉陽雜俎》卷十二,第89頁,北京:中華書局,1981。
[55]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21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56]〔唐〕李延壽:《南史》卷四十四,第110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57]〔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第250頁,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
[58]〔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第195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9]〔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21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60]〔宋〕洪邁撰:《容齋隨筆》,第598—599頁,長沙:岳麓書社,1994。
[61]〔明〕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第317頁,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62]〔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21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63]〔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21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64]〔明〕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第317頁,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65]程毅中:《古小說簡目》,第37頁,北京:中華書局,1981。
[66]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23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67]〔清〕周中孚:《鄭堂讀書記》,第1244頁,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9。
[68]〔唐〕李商隱撰;劉學(xué)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第1931頁,北京:中華書局,2004。
[69]〔明〕楊慎:《漢雜事秘辛》,第1頁,北京:中華書局,1991。
[70]〔明〕沈德符撰:《萬歷野獲編》,第599頁,北京:中華書局,1959。
[71]〔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第1216頁,北京:中華書局,1965。
[72]〔清〕李慈銘:《越縵堂讀書記》,第873頁,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
[73]〔清〕周中孚:《鄭堂讀書記》,第1244頁,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9。
[74]〔唐〕魏徵等:《隋書·經(jīng)籍志》,第1011頁,北京:中華書局,1973。
[75]王利器校箋:《文心雕龍校證》,第102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76]〔清〕姚振宗撰;劉克東,董建國,尹承整理:《隋書經(jīng)籍志考證》卷三十二,第1289頁,北京: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14。
[77]〔宋〕吳曾:《能改齋漫錄》,第184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78]〔清〕馬國翰輯:《玉函山房輯佚書》,第2881頁,揚(yáng)州:廣陵書社,2004。
[79]唐長孺:《魏晉南北朝史論叢》,第344頁,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80]〔宋〕僧贊寧:《筍譜》,見《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845冊,第200頁,臺(tái)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
[81]寧稼雨:《中國志人小說史》,第15頁,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1。
[82]〔晉〕陳壽:《三國志》卷二十一,第603頁,北京:中華書局,1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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